親密關係需要一個「箱子」的距離：從《小王子》看「愛」的持續投入

《小王子》描述主角飛行員迫降沙漠，偶遇了來自B612星球的小王子，聽他分享冒險、愛情，以及對世界的看法與觀察的種種歷程。由法國飛行員兼作家安東尼．聖修伯里所創作，是廣受歡迎與好評的文學經典，據說閱讀率僅次於《聖經》，即便沒有讀過書本，也或多或少從影像或周邊商品聽聞過小王子之名。

《小王子》譯成多國語言，也有台語版及客語版。

除了閱讀率，《小王子》的受眾也很廣泛。這是因為作者使用了象徵性的敘事語言，簡單的文字卻蘊含多層次的解讀與想像空間，同時也富含詩意（安東尼．聖修伯里本身也是位詩人），兼具了內涵意義以及形式上的美感。

它可以是童書，向孩子展示小王子穿梭在星球之間的奇幻旅程；也可以是成年人內在探索的叩問之書，透過詩的語言展現神秘、抽離、淒美的氛圍，童真中帶有看透事物本質的清冷，治癒人心，同時也以小王子的純真對比各種荒謬諷刺，提醒我們常保初心。

 星辰常在

具影響力的作品往往會帶動議題討論，《小王子》中「玫瑰與小狐狸的愛情觀」、「小王子是否為主角飛行員及作者聖修伯里內在小孩的投射」等等，是後人時常探討且引人深思的主題，而當中最經典的名句當屬「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這句話在書中出現過兩次。

第一次是小王子在馴化小狐狸後，要離牠而去的分離場景。

「再見了。」他說。

「再見吧，」狐狸說，「現在告訴你我的秘密，一個很簡單的秘密：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小王子重複著，好讓自己牢牢記住。

「因為你在自己的玫瑰上傾注了時間，所以才使得你的玫瑰如此重要。」

小王子初來乍到時，看見地球上成千上萬朵的玫瑰，發現那些玫瑰與他星球上的那朵似乎都一樣，為此他震驚又難過憤怒；在馴化狐狸後，狐狸讓他再去看看那成千上萬朵玫瑰，他才明白自己的玫瑰是獨一無二的。而讓她如此獨一無二的，是他們之間「馴化」的關係建立，雖然這些馴化所需的時間、精力等最重要、賦予一切意義的事物，都是眼睛看不見的，卻恰恰是這些看不見的事物造就了一切的不思議。

在不知「馴化」為何物前，你的玫瑰與成千上萬朵玫瑰無異；明白何謂「馴化」之後，在成千上萬朵玫瑰之中，你也能一眼辨別專屬於你的那一朵。

第二次則是飛行員與小王子在沙漠中夜行，尋找井水解渴。

「星星很美麗，因為有一朵看不到的花。」

「使沙漠如此之美的，」小王子說道，「是在某個地方藏著的一口井。」

「對啊，」我對小王子說，「房子、群星、沙漠⋯⋯使它們美麗的東西其實是看不見的！」

「我真高興啊，」他說，「你和我的狐狸想的一樣。」

而後，在小王子即將離飛行員而去的前夕⋯⋯

「每個人都能看見星星，」他回答，「可是對於不同的人，它們是不同的。對旅行者而言，星星就是嚮導；而對於別人而言，星星就只是天邊的微光。對於學者，星星是探究的課題；對於商人，它們就是財富。可是所有的星星都不說話。但是你——唯獨你一個人——擁有一片別人不曾擁有的星空——」

「我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我在上面笑著，所以當你在夜晚仰望星空時，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你——就只有你——擁有會笑的星星！」

玫瑰之於小王子，如同小王子之於飛行員，讓星星分別對於小王子及飛行員產生了個別的意義；雖然眼睛所見的都是同一片星空，但對他們而言，讓這片天空變得重要、更美麗的原因並不相同，也非一眼所能看透的。

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而對我們每個人而言，「星星」美麗的原因也都不盡相同。

多數時候的我們處於「白天」的狀態，有其他的亢奮或紛擾如強勢的太陽光吸引走我們的注意力，佔據我們的心緒，使我們看不見白晝中的星星；我們也時而深陷於雲層密佈、下著冷雨的「暗夜」處境，遭外在的雲雨隱蓋星跡。可不論是「白晝」或「暗夜」，即便我們「看不見」，星星也恆常高懸在空。就好比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卻一直都在。影響我們「看見」或「看不見」的，是我們的心。

只要你願意抬頭，星星便在那裡。

星星的光芒，在我們終於進入心緒清明的「靜夜」狀態時，雲散，更能看得清。

親密關係需要一個「箱子」的距離

小王子在了無生機的沙漠中不合常理地現身，初遇飛行員初遇便劈頭請飛行員幫他畫一隻綿羊。 但是無論飛行員怎麼畫，都達不到小王子的標準，都畫不出小王子心中的那隻綿羊。當飛行員幾近放棄地畫了一個箱子想呼嚨小王子，並丟給他「這是個箱子，你要的小綿羊就在裡面。」的說詞唐塞小王子時，小王子才終於開心地接受了。

為什麼當小王子向飛行員索討「綿羊」的圖畫時，唯有「箱子」能滿足他的需求？

或許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只有自己才知道什麼最符合自己需求。

所以送禮要送到心坎裡才會是千古難題。

以這個週末剛過完的母親節為例，許多人會給母親紅包，而這個「紅包」便類似於飛行員畫給小王子的「箱子」。因為你不知道母親真正想要的禮物是什麼，又或者你知道母親想要換包包，但你不清楚她最想要的是哪一個。於是你以「紅包」的形式，讓她自己去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最符合她需求的那只包包。

而這也反映出人與人的關係之中，即使是再怎麼親密的關係，也都還存有一個「箱子」的距離。

因此我們不可能也不需要完完全全知道彼此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而是給予一個「箱子」，讓對方表達內心；也是容許一個「箱子」的距離與可能性存在於彼此之間，你或許會害怕關係會不會因為這個距離而疏離，但它間隔出來的反而是「更加親密」。

因為再怎麼親密，再怎麼認為自己有多瞭解對方，若你忘了彼此間還有一個「箱子」的距離，完全用自己的認知去預測、解釋對方的心意，認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麼」，而停止了持續瞭解彼此的動機時，你自以為是的「無距離」反而會招致關係的停滯或阻礙。畢竟人是善變的，我們自己的喜好都會改變了，怎麼能認定對方的喜好會恆常不變？我們自己也時常不瞭解自己，又怎麼能期待他人能完全瞭解自己？

但若我們認知到「箱子」的存在，便會為了箱子的距離所帶來的未知，而在關係中持續投入。

這些投入，就好比《愛的藝術》所揭示的「終極關懷」，為了實踐「愛」這門藝術，需要終其一生不厭其煩地取得平衡，而「愛」做為一種「藝術」也代表需要不斷地去學習、增進所需的能力技術。簡言之，「愛」不是一個搭建起便不再易地的固定地標，而是一種有機的「狀態」，好比小王子那只箱子裡的各種可能性。

這也是偉特塔羅牌戀人牌之所以將一對男女戀人分散於牌面兩側，而非讓兩人緊緊依偎的象徵意義。即便是親密關係，彼此間還是有距離，視線也非鎖死於彼此的含情秋波，而是需要看見彼此之外的存在。唯有如此，即便有險峻的高山在遠處隔閡，也會得到大天使的祝福。

《小王子》裡未定型、看不透，充滿可能性的「箱子」涵蓋了所有看不到的，重要的東西（包括溝通與陪伴所投入的心神與時間、想要持續更加了解對方的慾望、願意繼續用心經營的意願與承諾、遵守承諾的責任感與為了兌現承諾所付出的努力及犧牲、不厭其煩地去克服或跨越關係中阻礙的堅毅），唯有認知到箱子的存在與其承載的意義，那隻最適合你們的綿羊才有現身的場域。 

後記

關於「星星」及「箱子」的探索，是上週末從起點書房今年第三期的共讀聊書會得到啟發的。

起點書房是苗栗竹南返鄉年青於2020年設立的書空間，以「內在哲學」及「在地文化」為兩大主軸（參考「苗栗書市集」粉專的介紹文），現進駐於苗栗竹南火車站旁的藝文空間「中山168」。 起點從2020開始便結合書本及閱讀進行了許多活動，並從今年（2024）起每兩個月為一期，每一期針對同一本選書，進行每個月各一場次的共聊讀書會。2024年第三期（5、6月）的討論書目便是《小王子》。

共讀聊書會不同於一般長期的讀書會去針對選書做個別章節的內容討論，而是以較輕鬆的方式，讓參加者分享對於書本及相關主題的看法。進行方式並不固定，但都會有一段「共讀」的時光。

這次的聊書會，書房主理人梵音讓我們在自由選取章節的共讀時段，一邊閱讀時一邊在心裡想著一張圖。

最後當大家畫出心想的那張圖時，有人畫了書裡存在的人事物，有人畫了書裡沒有但他聯想到的其他事物或劇情，有人則是畫出抽象的心像圖。

接著再進行分組，分享彼此畫了什麼、為什麼畫這個。

我畫的是「星星」，其中一位組員原想畫裝著綿羊的「箱子」，但已被另一位書友捷足先登，於是他改畫帶著嘴套的小綿羊。

「故事的最後，飛行員突然想到自己雖然畫了小綿羊的嘴套，但是忘了畫到嘴套上的帶子，小綿羊還是戴不了嘴套。所以我就幫他畫上帶子，一了他的心願。」

在分享自己為什麼畫星星、聽書友分享為什麼想畫箱子的同時，以往沒思考過的想法浮現腦中，又讓我再次深深體驗到《小王子》之所以值得一讀再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