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4|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小說】雙面的旅途-1

1. Quelqu'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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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前頭,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左右臉相差這麼大的人。當然,正常人的臉,左側和右側自然是會有些不同的,但傑克的情況真的有些不同。先撇開他右臉頰上的疤痕不論,但其它「原生」的配件光從大小和形狀上就有極為明顯的差異。如果你從他的左側臉看,記好眉毛、眼珠、左側鼻子和左半嘴唇,接著叫傑克轉過身來,你就會發現:左邊的眉毛粗而濃密,眼睛卻較小,右邊的鼻子較塌陷而嘴唇較薄。但令我訝異的是,和他面對面時,從傑克的正臉一看,它們卻是對稱的。

 

我和傑克是在維爾多芙酒吧認識的,當時傑克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吧檯喝著威士忌加冰塊,他坐在我的左手邊,相距兩張高腳椅,因此第一眼我看見的是他的右臉頰,上面則有著一道。我向調酒師點了杯Highball後,發現傑克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維爾多芙酒吧並不是那種很有名氣的酒吧:能在人們間口耳相傳,有著很有格調的裝潢、展示豐富藏酒的酒櫃或是有一流的調酒師駐店。說得直白點:維爾多芙酒吧就只是個喝酒的地方。店裡除了我和傑克之外,就只有一對夫妻坐在一旁的沙發區喝著新加坡司令,玻璃杯上的鳳梨和櫻桃裝飾總是那麼時髦。在音響播放的比爾伊凡斯三重奏的專輯〈How My Heart Sings〉中,我聽見了他們的低聲的話語,似乎是在討論著有關小孩補習費的問題。我喝完第一杯Highball,馬上再加點一杯,調酒師收走我桌上的空杯,我趁著這空檔去洗手間。洗手間在傑克的左方,當我走出洗手間時看到了傑克的左臉,我發現眼前這個人應該跟剛剛那個喝威士忌的是同一個人,但不知怎麼地卻又從他的臉上察覺到相異。

「他的五官好像變了。」我想。

「怎麼了嗎?」傑克轉過頭問我。傑克正面迎人的臉,可以說是一種非常聰明的結合,挑選了兩半邊各自的優勢,調和成一張五官勻稱的臉。我意識那既保有我前些時候對他兩張側臉的印象,可又彷彿缺乏了什麼。

「不…沒什麼,抱歉打擾你了。」我回答。

「你是想談談我的臉,對嗎?」傑克問我。我無法否認,我拿起剛剛調酒師剛調好的新一杯Highball坐到傑克旁邊。

 

他告訴我他自己右臉上的疤痕是他於八年前的戰場上所留下的,在一座根本沒什麼人聽過的島上,一場內戰,加入了反酋長的自治軍團,作為傭兵的他在一次樹林的突襲任務中被一顆子彈劃過右臉頰。

「我完全沒聽過那座島。」我說。

「事實是,這世界上大多島嶼的名字我們都不認得。」傑克又叫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塊。

「我被帶回到充當醫療營地的山洞裡,有位醫療兵馬上過來替我的臉頰的傷治療。他好像是用了一些自製的藥劑幫我消毒跟止血,你知道的,就是許多奇怪的藥草弄出來的。反正,我臉頰上傷不久後停止流血了。」傑克說。傑克在山洞裡睡了一覺,隔天一早準備執行任務前,醫療兵幫他煮了一壺咖啡跟送來一些起司當作早餐。他覺得傷口仍隱隱作痛,當他試圖用右手去摸它時,醫療兵說:「別碰,會感染傷口的。」

「我覺得有點痛。」

「那是很正常的。」

「我想看看傷口,你有鏡子嗎?」

醫療兵從口袋中掏出一只隨身鏡遞給傑克。上頭有些沙土以及一小道裂痕,因為鏡面太小了,傑克只好側過臉,讓右臉映照在鏡面上。傷口正在結痂,可以看見漸漸凝固的血液像是紅水晶似的,但還沒完全乾涸。「鏡中的我怎麼好像有點不同。」傑克心想,但他沒有太在意,喝完了咖啡吃下了兩塊起司便站起身,換好衣服後就走出了山洞。

後來,反酋長的自治軍團最終以戰敗告終,傑克在友人安德烈多方安排下得以搭船離開那座島。在航程的兩周裡,傑克住在低階的艙等,四人房且必須和其他乘客共用衛浴。剛搭上船的第一天早晨,傑克打算好好地刮個鬍子,雖然他並不是那種鬍子長得多又濃的人,但在島上的時候完全沒那時間和餘裕刮。傑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雜亂,他想。他從行李袋裡掏出刮鬍刀和一塊肥皂走到浴室卻發覺裡頭只有兩個洗臉台,而有很多人都都在排隊。傑克雖然很想抱怨,但能搭上船已經是一種慶幸了,何況他本來還需要跟其他三人共用艙房的,在安德烈拜託下,船長重新分配了乘客的床位,讓傑克得以自己一人使用一間。傑克只好回到艙房裡,拿出一罐礦泉水和當時醫療兵的鏡子,打從那天離開山洞後就被他帶走忘了歸還。作戰期間,他時不時會用這只隨身鏡看看右臉頰傷口復原的狀況,隨著時間經過,結成的痂脫落,成了一道紅色的傷疤。

傑克用礦泉水打濕點肥皂抹在鬍子上,右手拿起刮鬍刀左手拿著鏡子,他先側過右臉頰看了眼自己的疤。「看來是會一直在自己的臉上了。」傑克一邊想著,一邊開始刮起右臉的鬍子。然後,當他將臉側倒左邊映在鏡子上時,他嚇到了。傑克趕忙把東西都放在床上,衝到浴室。「借過一下!」他大喊,浴室裡還是有不少排隊等待晨間盥洗的人。

「嘿!老兄,排隊好嗎?」

「我只是想要照一下鏡子。」傑克擠過人潮,走到一位正在洗臉台刷牙的男子身後。洗臉台的鏡子不算大,但已經足以映照傑克的整個正臉。

「是錯覺嗎?」但那怎麼看都和剛才刮鬍子時看到的兩張側臉都不一樣,就好像那兩張側臉拼湊不出自己眼前鏡中的正臉。傑克膽顫心驚地側過臉,先是帶傷疤的右邊,然後左邊。

 

「那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傑克對我說。

「我也是有想過該不會是這道疤痕害的。」傑克指著自己的右臉頰繼續說:「我之前曾考慮過在自己的左臉頰上也弄出一道傷痕,但想想實在是太蠢了。」

「不過,我一直都知道,是那顆子彈,那顆子彈雖然沒殺了我,卻抹滅了我一部份的『對稱』性質。」他補充道:「因為現在的我是一個被打回半成形的存在。」

 

維爾多芙酒吧裡的音樂來到專輯的最後一首〈Show-Type Tune〉,剛剛那對夫妻也已經不在了。調酒師走過來問我們還有沒有要再點下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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