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5|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小說】雙面的旅途-2

2.Altiplanic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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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和傑克幾乎每一周都會在維爾多芙酒吧見到面而成了酒友。某一次,在我們離開維爾多芙酒吧後,我們依然約好下禮拜的同一個時間在酒吧見面。這一周裡,我突發奇想地抽空去了趟市立圖書館,在那邊翻閱世界地圖,但我找了半天卻沒有找到傑克說的那座島,我已經盡量很仔細地查看了地圖上的每個綠點了,但畢竟地球上的島嶼是真的有點多,而有些島也沒有名字。或許我應該去借一本「世界島嶼大全。」但我問了借書處櫃檯的小姐,她搖了搖頭告訴我這裡沒有那樣的書本。臨走前我借了本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書封跟書底都十分破爛,滿是多次翻閱的痕跡。很一致,我想。同時,也是在這一周,每當我照鏡子時,也會稍微檢查自己的兩張側臉還相不相同。

 

我在和傑克約定好的時間到了維爾多芙酒吧,遠遠地就看見了傑克站在門口。

「今天沒開。」傑克說。

「今天明明不是公休日。」我說。但大門深鎖,也沒貼上什麼公告,唯一能看見裡頭的玻璃窗被墨綠色的窗簾擋住。「換個地方嗎?」我提議。傑克看似欲言又止,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之後他開口說:「我感覺維爾多芙酒吧不會再營業了。」

「怎麼說?」我問傑克,他又再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因為這間酒吧的對稱性……」

「什麼對稱性,這間酒吧又不是你的臉。我猜只是調酒師生病,或是更糟的,他們……」

「他們跑路了,經營不善,所以欠下太多錢,水電帳單、房租繳不出來。這間店確實平常客人不多。」傑克激動地說,像是對於這個看法有著很大的意見。我告訴傑克在我讀大學的時候,很常半夜去光顧一間咖啡館,但它無預警地在某一晚,我正要去喝杯咖啡時,就看見咖啡館突然被貼上很多封條。但維爾多芙酒吧沒有那些封條,大概只是臨時休業,所以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喝酒好了。可傑克拒絕了,他說他臨時有地方要去,我們下周再過來看看。說完傑克默默地轉過身離去,他走了幾步,別過頭以那張有傷疤的右臉看我一眼並舉起手向我揮了揮,我知道那是向我道別的意思。

 

而隔天晚上,我趁著去超市買早餐要吃的燕麥片跟一些啤酒的途中,繞了點路到維爾多芙酒吧看了一眼。玻璃窗流出微弱且昏暗的燈光,可以聽見裡頭在播西海岸爵士。酒吧照常營業,跟傑克口中莫名執著的「對稱性」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

 

又過了一周,期間我已經把《喪鐘為誰而鳴》這本書看完了。雖然頁數有點多,不過內容還算有趣,而且海明威對於戰爭緊湊感實在書寫得怵目驚心。我不禁想到傑克也上過戰場,執行了一些任務,也在戰時充當基地的山洞待過,甚至傑克「勉強地」也算曾經被子彈打到過,也因而失去了些什麼。我把書拿去市立圖書館歸還,順便和櫃檯的小姐調閱一些八年前的報紙,然後我也再次檢查世界地圖,但依然完全沒有傑克口中那座島的下落。我放棄,我把調閱的報紙還給櫃檯的小姐,這次則順手借了馬奎斯的《沒有人寫信給上校》,據說馬奎斯認為這本小說他自己最好的書,他寫了對於人類重要的《百年孤寂》,是因為唯有如此,人們才能讀到《沒有人寫信給上校》。我拿著書,心想有可能傑克就只是個成天唬爛的人,他可能也讀了《喪鐘為誰而鳴》然後把內容拿來捏造自己的內戰經歷,這種人很多,他們以說謊為樂。但是,傑克右臉上的那道傷疤終究是存在的,而且他的兩張側臉也確實缺乏「對稱性」,他終究是個經歷過些什麼的人。我回到公寓,到浴室沖個澡,把冰在冰箱的火雞肉三明治放到微波爐微波。在和傑克見面喝酒前我想先吃點東西,即使我不太餓,但空腹喝酒總是不好的。我拿著三明治到書桌前,用音響撥了塞隆尼斯孟克的專輯〈Solo Monk〉,邊吃邊讀剛剛結來的《沒有人寫信給上校》。音樂來到標準曲的〈Everything Happens to Me〉,手中的三明治只剩邊角,火雞肉已經被吃完了時候,電話響了。

「誰?」我把音響關掉,接起話筒。

「我是傑克。」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

「市立圖書館的櫃台小姐是我朋友,因為她提到最近有人詢問『世界島嶼大全』跟借了八年前的報紙。我猜是你,她說你的借書證是透過技工學校的職員證申辦的。所以我打去技工學校,就有了你的電話。」傑克解釋。不知怎麼的,我拿著話筒認為傑克應該不是這樣弄到我公寓的電話號碼。

「有什麼事情嗎?我們等等不是要約好要去維爾多芙酒吧嗎?我前陣子有看到他還有營業。」我問他。

「對,維爾多芙酒吧還有營業,真的跟你說的一樣,那位調酒師上周感冒發燒。我前天在街上遇到他。」傑克說他看見那位調酒師走出藥房,他馬上上前問他為什麼上周酒吧沒開。調酒師認出傑克,畢竟我和傑克是維爾多芙酒吧少數的常客,他把藥袋拿給傑克看並說:我感冒了,那天發高燒。

「真是太好了,你沒有毀了他的店,還有他的對稱性。」我說。

「對!不過我打來不是要說這個,我要說的是你找錯書了,你應該找『世界高原大全。』」傑克說。

「都沒有世界島嶼大全了,哪來的世界高原大全。」我回答,傑克到底在說什麼。

傑克說因為那一場戰爭,他一直在重新尋回和拼湊。理所當然,他也曾想搞清楚那座島嶼,當初參與島上內戰跟反酋長自治軍團只是出於金錢上的需要,沒有太多的考慮,就安德烈的引薦下傑克直接搭上反酋長自治軍團的直升機出發了。

「我也跟那位櫃台小姐,我是說我朋友,問過世界島嶼大全。但那座島嶼就是找不到對不對。」傑克說。

「是。」我回應。一無所獲,我想。

「但上周,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維爾多芙酒吧突然關店嚇到了我。我突然想到,我應該查查『高原。』你知道的,高原和島嶼是最不具對稱性的存在。」傑克說。我無法理解。

「總之,我查到在北邊的那座高原和我參戰的島嶼名字相同。」

「名字不一樣啊!」

「那是因為你沒有用那島上的語言來念那座高原的名字。」

「你還會說那島上的語言。」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跟反酋長自治軍團的人溝通的?」

「英文?」

「我想你電影看太多了。總之,我打算搭今晚的深夜巴士過去,我覺得你該跟我一起,午夜十二點半在長途巴士站見面?」

 

到底為什麼傑克要找上我。但他在維爾多芙酒吧曾告訴過我,我記得傑克那天罕見地不是喝威士忌加冰塊,而是琴蕾。傑克說我是第一個注意到兩面側臉不一致的人,所以他必須相信我。我跟他說,那只是因為他那天剛好坐在我左手邊,而他的左手邊則是維爾多芙酒吧的廁所。傑克聽完我的回答後笑了,他把剩下的琴蕾一口飲盡,下一杯改叫熟悉的威士忌加冰塊。「我總有一天,一定要找到是甚麼讓我的左臉和右臉各自獨立的原因,那顆子彈一定有問題。」那時我才知道,傑克是真的很執著。

「你預計待幾天,我得請人代課。」我妥協了。

「你先請一周,我覺得是一周足夠的。等會兒見!」

「好。」我把電話掛斷後,我重新打開音響,下一首是〈Monk’s Point〉,吃掉最後兩口的三明治,把《沒有人寫信給上校》闔上,要是超過一周還書是要繳納罰金的。

「天殺的去什麼高原。」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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