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冷清不僅是因為學生們的假期,更因為那片鉛灰色的天空。冬季的寒風在裸露的樹枝間呼嘯,使校園每個角落都積聚著不可言喻的陰沉。
躺在校園小徑上的枯葉因皮鞋踏過而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黑風衣跟隨果斷的步伐飄揚,讓襯在裡面那件高領毛衣的灰藍色更顯得傲然孤寂。亞佛烈德故意選擇不穿那身標準的西服,他並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到訪,證件和手槍都未帶上,但他還是堅持一貫作風,沒有戴眼鏡。
今天的他,只為尋找答案而來。
他穿梭於冷風籠罩的校園,途中鮮少見到老師或學生的身影,對於想要低調行事的亞佛烈德來說,這樣恰到好處。他無意在這裡引起任何注意。
亞佛烈德終於抵達講堂附近的那間辦公室,正準備敲打那扇沉重的木門時,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讓他不自主地停頓下來。他無法確定,這份心悸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不安,還是另有其他深層原因。
然而,既然已走到這裡,亞佛烈德明白,除了前進並尋求真相之外,別無選擇。他深吸一口氣,試圖驅除心底那異樣的感覺,確信自己已做好充足的準備後,才緩緩敲響了那道厚重的木門。門的隔音效果出奇地好,他不禁擔心敲門聲是否能穿透這道障礙。所幸片刻之後,門內傳來回應:
「請進。」
老練的聲音無甚波動,亞佛烈德並不肯定對方是否已經知道自己真正的來意,也不清楚對方的立場,所以必須小心行事,以免洩露任何情報。他小心地推門而入,看到房間深處的辦公桌後,一位滿頭銀絲的老者正帶著微笑注視著他。
辦公室內的空間並不算開闊,以歷史系主任教授的身份來說,這裡的陳設似乎有些過於樸素。不過細心觀察之下,會發現其實房間不至於狹小,只是大量堆積的書籍與文件給人一種壓抑感。特別是放在桌面上的古書又厚又重,蠟黃色的封面說不出用甚麼皮革製成,散發著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是安傑爾總督察吧?請坐。」加西亞教授自辦公桌後望來,語氣平靜地說:「不知道您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沒錯,我是安傑爾。」亞佛烈德小心奕奕地拉開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但我今天並非代表警方,是而是私下希望向您查詢五年前發生的幾宗事件。」
亞佛烈德接著拿出一張照片,相中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臉上的雀斑十分明顯,那頭紅髮跟亞佛烈德的髮色非常相近:「他是亞倫・安傑爾,是我的弟弟,請問你認識他嗎?」
「這個……」老教授接過相片,拿到眼前,瞇起眼睛仔細端詳:「沒錯,我認識他。」
「五年前,我弟弟因為心臟驟停離世,這與近期發生的事件有著驚人的相似性。」亞佛烈德抓住時機,語氣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嚴肅,繼續追問:「在他離世之前,還有其他幾宗事故,也相當可疑。」
說著,他巧妙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指尖在螢幕上輕輕一滑,展示了一則新聞報導,焦點是名叫彼德・奎爾的會計師,他曾服務於拉莫斯集團,據傳因挪用公款而選擇自我了斷。
「在他之前,還有位電影製作人,保羅・梅森,在家中因藥物過量而身亡;貿易公司的經理奈杰爾・帕特爾亦在一次餐宴中,因食物阻塞氣管而悶死。」
這些案件表面上毫無關聯,但亞佛烈德已經知道背後的連結點。
「是這樣嗎?你說的這幾個案件,我都不清楚當中細節。」
加西亞教授的回答相當含糊,但他的表情未見任何驚訝,顯然對這些名字並不陌生。這一點亞佛烈德亦早已心裡有數。
亞佛烈德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教授身後那個斑駁的木櫃,上面擺放著一個陳舊的相框。照片中,一位銀髮老婦人安詳地坐在樹蔭下,她的短髮和潔白的衣衫在翠綠的背景下格外醒目,她的臉上無疑帶著歲月的刻痕,然而,那雙淡灰色的眼睛卻透出知性而堅定的亮光,和尋常老年人的模糊疲憊完全不同。
亞佛烈德深知時機尚未成熟,必須先以旁敲側擊的手法,引出更關鍵的話題。
「另外,你一定記得萊昂・勒克萊爾博士和他的助手普莉西拉・紐頓小姐吧。」
亞佛烈德拿出一張慈善餐會的舊票根,萊昂・勒克萊爾正是在場宴會上身亡。
「他們的研究資金,是透過您的介紹,由馬修・戴維斯提供的吧?」
馬修・戴維斯亦已經死於非命,亞佛烈德相信加西亞教授對此事應該早已知曉,所以他就不再提及。
戴維斯辦公室地底下那個祭拜著不可名狀古神的陰森祭壇,普莉西拉曾經被困其中,事件過後,她甚至被迫離開倫敦。一直以來,她也有向亞佛烈德報告星體異動的事,至今已經有五顆星體出現軌跡異常。
然而,這些疑團的連結,亞佛烈德當然不會直接向加西亞教授吐露。
「這筆資金的來源,是否有不尋常之處?教授您必有所悉。」亞佛烈德追問,眼神銳利中帶著禮節的謹慎。
「關於這個問題……」老人拿出手帕擦拭額角的汗珠:「梅森和帕特爾,這些名字,是路爾斯告訴你的,是嗎?」
亞佛烈德選擇沉默,給予教授空間,讓他自然地說出更多。
「那麼他應該告訴過你,有些事情,我並不能說,你懂的,對吧?」教授的話語緩慢而無力,透露出內心的拉扯與無奈。
書桌上那本覆蓋著陰鬱氣氛的皮面古書無聲地躺著,它下方不經意露出支票的一角,上頭寫著付款人「勞」姓,亞佛烈德的眼神隨著這一發現而凝重起來。
他以極度謹慎的語氣提問:「這難道與資金的流向有所牽連?」
「不,有些力量,金錢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我相信你應該相當清楚。」
加西亞教授的話語中隱含著一股深不可測的暗流,顯然他開始採取防衛姿態。亞佛烈德感到機會可能轉瞬即逝,他不得不緊抓每一絲蛛絲馬跡,迅速觸及事件的核心。
「那麼,我可以問問關於嘉碧麗爾女士的事嗎?」他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
「她已經死了五年,現在沒甚麼好說的。」教授的神情透露出糾結與無奈:「對不起,安傑爾先生,您的弟弟也已與世長辭,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處境。」
「那本手帳,能否讓我瞧上一眼?」亞佛烈德卻沒有放棄,繼續追問。
「它不在這裡,而且所載之事你也不會感興趣。」教授如此堅決的拒絕,透出異常的謹慎之意。
亞佛烈德立刻意識到,加西亞教授拒絕的堅決背後必有其原因,他願意將手帳展示給路爾斯,卻對自己守口如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考量?
如果必須指出二者之間的差異,那便是亞佛烈德此前曾提及馬修・戴維斯以及他那神秘的資金來源。加西亞教授時不時地強調有些事不可對他直言,似乎期待亞佛烈德能夠理解其苦衷。
「我明白的,抱歉提出了讓你為難的要求。」亞佛烈德知道談下去也不會有進展,於是決定離開:「今天感謝你願意和我見面,再見。」
正當亞佛烈德的手指即將觸及門把,一股異樣的冷意突然滲進他的骨髓。門似乎被某種無形之力猛然推開,亞佛烈德幾乎是被迫步出了辦公室。
踏出門檻的亞佛烈德,心頭掠過一絲困惑,下意識地回首。那個古舊且擠逼的辦公室依舊並無異樣,白髮蒼蒼的老教授也依然安坐在辦公桌後,帶著笑意看著他。
那個景象,與他剛才踏進這間辦公室時的情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