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想看雪。」
孩子出生前,我們夫妻每到年末年初總是會去旅行。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我們都會攢下一年的積蓄,拿著有限的錢,享受窮遊的樂趣。那一年,因為太太的一句話,我們決定去一個會下雪的城市。
12月30日,我們搭乘飛機降落在某個國家,再轉乘巴士來到一個比台灣冷得多的城市。
太太說:「希望會下雪。」
我們笑著在旅遊景點遊覽。太太曾經來過這裡,她滿心歡喜地帶我參觀各處。「這裡的麵食很好吃。」「這棟建築有著豐富的歷史……」她像個經驗豐富的導遊一樣介紹著。氣溫只有1度,我穿著在二手店買的THE NORTH FACE外套,太太穿著在澳大利亞買的Kathmandu羽絨外套,但仍然冷得發抖。
「一生從未見過雪」這樣的台灣人應該不少。對於我這個日本人來說,下雪和積雪的景象司空見慣,因此從未想過有人從未見過雪。
在觀光了一圈後,我們在咖啡館休息。店內傳來「下雪了」的聲音,我們朝窗外望去,果然看到白色的粉雪在空中飛舞。喝著熱咖啡,太太滿眼期待地問
:「會積雪嗎?」
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氣溫降至零度以下。我們走出咖啡館,看著地上積了一些雪,太太為這個生平第一次的景象欣喜若狂。
我們忘記帶傘,全身覆滿雪走向廣場。地上開始有薄薄的積雪,雖然還未到銀白世界的程度,但樹木已被白雪點綴。
:「好冷。」
她不戴手套觸摸雪,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雪球。雖然無法堆雪人,但太太仍愛不釋手地看著這些初見的雪花。我用相機拍下她的模樣,她將雪球放在我頭上,笑稱我是「雪人」。我的身體像是不平衡的雪人。雖然身體早已被凍透,但心中卻感到溫暖。當我問「要不要放在酒店的冰箱裡?」她說「不用」,於是我們決定將那個小雪球留在這座城市。從「雪人」的狀態脫身後,我們拍掉身上的雪,走向飯店。
我們入住的是一間像民宿的飯店,服務生將我們帶到三樓,告訴我們房間裡有暖氣。但打開後只吹出冷風。心是暖的,但身體被雪凍得冰冷,暖氣並未帶來溫暖。一小時後,我向服務生確認,他告訴我們「十分鐘後暖風就會出來」。已經過了一小時還沒有暖風,可能是暖氣壞了,或是雪影響了空調的運作。我順便問
:「Wi-Fi密碼是什麼?」
:「我的電話號碼」
:「酒店的?」
:「不是」
原來是他的手機號碼,他寫在紙上給我們。不經意間,我獲得了服務生的電話號碼。
回到房間,冷氣讓我覺得若是帶回雪來保管,這裡的室內溫度應該剛好。室外是零下2度,室內溫度設定在27度,但實際溫度恐怕在零度以下。「這樣下去會凍死的。」我決定去洗個熱水澡。太太先洗完,我也走向浴室,打開水龍頭,熱水猛然噴出,視野被霧氣遮蔽。在零度左右的街頭遊覽了一整天後,熱水的溫暖讓我感到無比幸福,不禁哼起小調。暖氣壞了,但熱水澡能讓身心都得到慰藉。太太看到了她想看的雪,這一天非常美好。我在洗髮時,感受到無法形容的幸福,但這幸福並未持續太久,水溫逐漸下降。從幸福的溫暖逐漸轉為冷水,我的心和身體一同冷卻。等到洗髮水打泡完成,熱水已變為冷水。雖然設置的是熱水,但出來的卻是冰冷的水。浴室的溫度確實低於零度,頭上還留著泡沫。
12月31日,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外面已積滿了雪。這間略帶洋風的古典飯店,正適合這樣浪漫的夜晚。如果這是電影,我們應該在浴缸裡喝香檳,但事實上,我在這浪漫的夜晚全身赤裸地淋著冰冷的水。不管我多麼祈求熱水,也不會出現。如果這裡有阿拉丁的神燈,燈神也會因寒冷而逃走。我並非自願淋冷水,更何況這是在飯店,外面下著雪。恐怕只有我在這雪城的飯店裡,淋著冰水。若能向燈神許願,我會希望得到溫暖的棉被、暖氣和熱水。而目前我只有一條溫暖的棉被。無論怎樣等待,熱水都沒有出現。「這樣下去會凍死的。」在浴室裡竟然會面臨凍死的危機。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冒著凍死的風險用冷水洗澡」,我決心洗完身體。震顫著完成洗澡,心想如果我是公寓,現在可能已經倒塌了。我掙扎著走出浴室,期待溫暖的房間。但我的願望並未實現,房間的暖氣依然吹著冷風。
:「……!」
我發出了無聲的尖叫,裹在毛毯裡,試圖溫暖冰冷的身體。雖然毛毯並未帶來太多暖意,但至少比浴室裡的冷水要暖,這讓我覺得是今年最好的禮物。我最終沒有變成真正的雪人。
太太看著我,眼中含著淚水,似乎是笑到不行的樣子。
我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會來這樣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