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7|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第二課︰閣樓中的秘密

    在我六歲離開前鎮以前,

    我總是經常做著相同的夢。

    夢中的我一次次從爬上閣樓的木梯上墜落,

    在撞擊地面的前一刻驚醒,

    並開始嚎啕大哭。

    這個永遠戛然而止在相同瞬間的夢境,

    讓我對奶奶家的閣樓感到畏懼,

    六年來從未試圖爬上閣樓一探究竟。

    但始終不曾上過閣樓的我,

    卻對閣樓內部的擺設有著模糊印象。

    直到現在,我依舊可以想起閣樓的模樣,

    以及我在墜落那刻感到的恐懼。


    直到我父母離婚後,

    有次我聽我媽提及往事。

    她說她在跟我爸結婚前交往時,

    僅僅去過小旅館一次,

    而這次倆人偷嘗禁果的下場就是她懷孕了。

    當時她非常害怕,

    想拿掉孩子卻又沒有管道。

    隨著肚子愈來愈大,

    即便她靠穿著寬鬆的連身裙裝遮掩,

    也心知總有紙包不住火的一天。

    於是我爸帶著她回到前鎮家中見父母。

    由於我爸是家中最小的兒子,

    當天我大伯、大姑姑、小姑姑齊聚,

    對著初顯孕狀的她品頭論足。

    那年代台灣社會相對保守,

    未婚懷孕出嫁是相當丟人的事。

    我父家人言語中多有諷刺,

    就像我媽是個不知檢點、

    四處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甚至還懷疑她會不會是懷了別人的野種,

    才因此賴上我爸想找個冤大頭負責。

    我爸由於是家中最小的弟弟,

    和上面的大伯、大姑姑年齡相差甚巨。

    在家庭事務上幾乎沒有話語及決定權,

    只能任由我媽站在原地讓眾人圍著數落。

    但我媽是個性格強悍的女人,

    在家中六名兄弟姐妹中行大是長姐,

    哪有在外頭受過這樣的屈辱氣。

    於是反倒硬起來回嘴相譏,

    一個女人獨自跟我父家眾人吵了起來。


    因為我爺爺平時都住在閣樓當中,

    當天我爸帶著我媽見父母時也是直上閣樓。

    加上後來上樓參與討論的奶奶、

    大伯、大姑姑、小姑姑等人,

    小小的閣樓中一時擠進了七個人。

    雙方在閣樓上相互叫罵彼此拉扯,

    我大姑姑一時不慎(我媽則說是故意的),

    就將我媽從閣樓上推了下去,

    直接摔落至一樓的水泥地面上。

    這一摔讓我媽腹中的胎兒直接流產,

    更摔碎我媽對我爸身為男人,

    能為愛出面負責的一絲期盼。

    雖然我爸媽後來歷經無數波折,

    最終兩人還是順利成婚了。

    但這件事自此成為兩家人間,

    絕口不提的禁忌話題。

    因此當我每回做著相同惡夢,

    哭著從夢中醒來。

    用著含糊不清的口語訴說夢中所見,

    剛開始大人們都聽不懂我在說些什麼。

    但時日一長隨著我反覆夢到

    相同夢境的次數愈來愈多,

    他們也逐漸理清我的夢境與恐懼。

    雖然他們總安慰我沒事的,

    那不過就只是個夢而已,

    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他們背後卻都覺得這事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當年那個流掉的孩子投胎成我,

    又再一次回來了。


    我爺爺自幼脖子上就長著大小不一的疙瘩,

    而且隨年紀增長疙瘩還會逐漸變大。

    但那個年代醫療並不進步,

    老百姓的醫療觀念也不那麼好。

    加之此時的台灣並未有全民健保,

    看病的診療費本身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我爺爺認為從小到大既然都是這個樣子,

    既不痛也沒影響生活,

    就一直沒想過要去處理它。

    由於我現在對爺爺的印象相當模糊,

    父母離婚後也沒有留下爺

    爺奶奶還在時的任何照片。

    因此我無法佐證當年的爺爺究竟應是何等模樣,

    只聽我媽說過他遠遠看起

    來就像是隻飼育的火雞般,

    那樣子絕對不甚美觀。

    在我媽從閣樓上被大姑姑意外推下,

    失足摔落一樓地板而導致流產後。

    備受打擊的我媽在出院後,

    在她家附近的學校司令台上割腕自殺。

    而這件事驚動了她的娘家父母、兄弟姊妹,

    以及她們家往來的親戚與鄰居眾人。

    於是我外公外婆後續領著我媽前往前鎮,

    向我父家人興師問罪。

    最終這件事由我爸至我

    媽家門口下跪三天洗門風,

    並登報與我大姑姑脫離姊弟關係而宣告落幕。

    之後他倆的戀情正式浮出水面,

    雙方父母也開始商議兩家婚事。

    由於雙方對於聘金、禮餅、出嫁排場想法出入,

    後續引導至我爸為了婚禮標下全家人的會,

    並且找高利貸借錢只為能順利迎娶我媽。

    這些摩擦導致了我爸媽雙方

    家人永遠的彼此敵視與不滿,

    也注定了他倆的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受到祝福,

    最終走到悲劇收場也就不讓人意外。

    而欠下高利貸也讓我爸在婚後選擇跑船,

    以便賺取更多錢用以償還

    為成婚所造成的巨額債務。


    在我爸媽成婚後有次雙方家長見面吃飯,

    我外婆指著我爺爺的脖子說這並不正常,

    很有可能是惡性腫瘤建議

    他到大醫院進行妥善檢查。

    我爺爺當時想想也對,

    便前往醫院進行切片檢查。

    沒想到這些掛著一輩子的

    疙瘩沒檢查時平安無事,

    為了取樣一切開後瞬間癌細胞擴散蔓延,

    直接被醫院宣告是淋巴癌末期,

    就在到醫院檢測後的隔年就殞命了。

    而當時由於醫院認為此時已無可救藥,

    即便只是留在醫院止痛協助他能更好的走,

    都是一筆沉重的金錢負荷。

    加上我父家人已經將所有積蓄,

    都付出在辦理我父母當初的婚事上。

    於是我爺爺在無法得到適當的醫療照顧下,

    總是經常痛到滿地亂滾。

    一直到他臨終前最後幾個月,

    他身體已經虛弱到無法自行爬梯子下閣樓。

    他總是日夜不斷用頭撞擊著閣樓木質地板,

    只要一走進奶奶家,

    就可以聽到他因痛苦而規律傳來的撞擊聲。

    那聲音忽大忽小,

    時而響起時又微弱。

    尤其在晚上夜深人靜時,

    年紀甚幼的我跟奶奶一起躺在樓下床上。

    我總是睡不著,

    靜靜聽著那閣樓上傳來的聲響,

    持續整夜。


    當時我們家族還有一個眾人諱莫如深的秘密,

    我媽說在我爺爺被判定離世時,

    其實他還有意識、心跳與呼吸。

    但由於大家都認定他命不久矣,

    也找不到更好的治療與處理辦法,

    於是就草草的將他送至殯儀館冰櫃收存。

    也就是說,

    他被推進冰櫃中時,

    他可能一息尚存,

    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而在後續準備辦喪禮時,

    兒子們都要進洗屍房負責洗屍。

    我大伯與我爸倆人看到殯儀館工作人員,

    將我爺爺的屍身拉出冰櫃。

    他的雙手仍僵硬的舉在半空中,

    而冰櫃上方的櫃壁上則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這景象讓我大伯與我爸同受打擊。

    尤其我爸那陣子聽我媽說,

    晚上經常被惡夢驚擾大喊大叫,

    在半夢半醒間不斷乞求著我爺爺的原諒,

    在清醒後號哭整晚而無法睡去。


    世界上真的會有想一再投胎來到世上的靈魂嗎?

    我又為何會這麼堅持想成為我們家的孩子?

    我媽說的關於爺爺的故事是真的嗎?

    我有無數的疑問,卻永遠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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