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城
第二十章
惦念著白日那起案子,林曆著急著回去,步伐走得飛快。夏芒三人遠遠綴在後頭,慢悠悠地走。
雲向天心底抗拒,他不願與岳輕航照面,亦不想隨幾人回客棧。只是他前頭態度已然讓夏芒等人發現不對,倘這時再出言他去,定然會讓人心有所覺,如此反倒不妙。
他亦不想再受人追問,竟還是與他們一同回去的好,左右客棧空間大,小心點走,也不見得會碰上岳輕航。
往常三人中最吵的那個總是雲向天,如今他一語不發沉於自個思緒中,煞是罕見。雲向天一心想著,如何行事能不讓旁人察覺,卻沒發覺,路上衡無書與夏芒探究的眼神來回了數遍。
豐年客棧外貌如常,入門卻見掌櫃小二一臉愁雲慘淡,連聲嘆息。一眾人聚於大廳,或坐或站,幾人腳打著拍子格外不耐,卻因著種種原因無法離開,沉悶陰鬱之氣澱積,如重雲罩頂。樓上官差還在查驗,樓下的已經換過數輪茶水,林曆回來時與一旁同僚打了招呼就上樓去,留夏芒三人。
「咱們還得等多久?」先前在大堂大聲說話的黑面漢子,大抵是顧忌著一旁來去的官差,這會聲音小了些。他似乎是那群標師的領頭,此時抓著酒碗,滿臉焦躁,那浮著青筋的手背,讓人不禁生出酒碗會被他抓破的擔憂。
按理說,這還是白日,後頭還得陪著東家一行出城,不該喝酒。可要是不喝點酒壯壯膽子,他實在坐不住。
同那標頭一桌的眾標師,有的出言勸他,有的一把抓過酒甕,又倒了碗酒,那腳下拍子打得快趕上鼓點了。
另一桌坐的全是夥計,不過三兩之數。他們同標師們一比,倒是沉默許多,只不停朝樓上望去,抓握住手臂的指尖使力泛白,袖擺被捏得皺亂,盡顯不安。
一群人裡不見長衫中年,想來還在上頭。
三人撿了張不遠的桌子坐了下來,招呼小二送上茶水,雲向天另外要了幾罈酒。
小二垂著肩,磨磨蹭蹭上了東西。恰好後廚的羊肉好了,掌櫃見狀想著是個機會,好歹能讓人對豐年客棧改個念頭,便指使了下頭去問問。
小二提起精神,挨著桌一個個問,待到了夏芒這一桌,見桌上有酒,便拿勸標師那套話來,說道:「客官,不是小子吹噓,咱客棧羊肉那是一等一的好!遠近馳名!尤其是下酒,那肉嫩得,讓大爺您連喝三碗不在話下!燉的、滷的、醬的、烤的……咱們這什麼都有!客官要不來點嚐嚐?」
夏芒看向雲向天,挑眉問:「嚐嚐?」
雲向天搖頭,道:「勞妳惦記,我有酒便行了。」他如今沒這個心情,也就喝酒能讓他快活些。
衡無書打發小二離開,笑道:「夏姑娘別作弄雲兄了,羊肉雖好,也不用非得今天吃,來日方長不是?」
夏芒輕輕瞟了眼衡無書,道:「我哪作弄他了?你不如說說看?」
他倆的視線在半空相會,衡無書笑了,端起瓷白茶杯,敬了夏芒一杯,道:「是在下不是,姑娘莫怪。」
涼茶下肚,衡無書放下瓷杯,道:「不知岳兄捉妖的進展如何,左右無事,在下欲上樓一觀,兩位可要同去?」
「沒意思。」夏芒偏過頭。
「夏姑娘也想留這飲酒食肉?」衡無書比了比那些被端上來,還蒸騰著細煙的料理,擺滿了標師與夥計們的桌子。被剁成角塊的羊肉淋上醬汁,泛著油光,看得讓人食指大動,就連因為兇案沒幾分胃口的人,都被引出了腹裡饞蟲。挾著筷子夾起肉,不顧熱燙,就往口裡塞,一邊還就著酒。
「妙啊!這肉真嫩!」一夥人發出喟嘆。
堂裡的空氣,有那麼一瞬鬆活了些。
只是,場的效果仍作用著,聞不出味。不過這事,亦非人人皆所察覺。
夏芒撇了撇嘴,道:「罷了,我與你一同上去。」
衡無書轉頭問:「雲兄呢?」
雲向天搖頭:「我就不參一腳了,這幾日奔來跑去,還沒好好喝過酒呢,弄得我酒癮都要發作了。」
衡無書點頭,道:「也好。」
臨去前,衡無書笑道:「雲兄,你既要喝酒,在下也不強邀你,只是那下酒菜可得少吃些,省得後頭酒喝多了倒胃口呢。」
雲向天當他關心,於是笑道:「曉得,衡兄弟莫操心。」
夏芒在幾步開外等他,待衡無書來,她說:「你這人心地居然還不錯。」
衡無書失笑,道:「莫非,在下瞧著不像好人?」
夏芒側首上下看了他,道:「是不像。」
衡無書假意輕嘆,道:「哎呀,沒想到在下於夏姑娘心底是這副模樣,在下得空,必當檢討一二。」
對著書生那副明擺著裝模作樣的態度,夏芒報以冷笑。
與案子不相干的人全在大堂了,二樓除了那群衙役,也就剩長衫中年和岳輕航兩個,因此衡無書、夏芒拾階而上時,便引來眾人注目。
那群衙役識得兩人,也就沒有阻攔。行至大開的房門前,碰著林曆出來,林曆眉頭一皺問:「你們怎麼上來了?」莫非是想收拾行囊離開瀟城?
衡無書待要開口,林曆猛然想起書生路上同他說的話,他面色一變,半是複雜的看了衡無書一眼,只當這人怪癖發作,道:「行吧,你們要看就待一旁站著,別妨礙辦案就好。」
夏芒極不給面子在後頭嗤笑,衡無書閉上嘴,淺笑應好,他心知林曆誤會,又嫌解釋麻煩,不如將錯就錯,省得再費口舌。
屋內,仵作蹲著身查驗屍體,連誠則趴在窗口,往外不知道看些什麼,屋裡的物什已經被他們給翻得底朝天,亂糟糟一片。一旁,岳輕航手裡擺弄著個小圓盤,圓盤中心,一支指針滴溜溜地轉個沒停,每轉動一次,岳輕航的臉色便凝重一分。
「岳兄。」
岳輕航聞聲抬頭,原來是早上遇見的那幾人。眼瞧只有衡、夏二人,不見雲向天身影,岳輕航問:「怎麼只有你們?另一位兄台呢?」
衡無書答:「雲兄酒癮犯了,樓下喝酒呢。」
岳輕航點了點頭。
衡無書走過去,問:「何事使岳兄為難?怎麼做這般臉色。」一邊去看他手裡那個圓盤。圓盤上刻了八方方位,又以紅線標出三個由小至大的圓圈,一支黑色似金似石的長指針,圓盤中心、指針上頭,嵌了一顆白色玉石,裡頭忽明忽滅,閃爍著黑芒。
衡無書抬眉,問:「這是?」
岳輕航眉心緊蹙,道:「此盤名喚『望羅鏡』,是師門與我的一件法器,能以氣尋妖鬼等屬,長針探位,往常用來都好好的,不知怎地,竟就不靈了。」
衡無書與夏芒對望一眼,猜測到,想來是因為場的關係。
岳輕航指著望羅鏡中心的白色玉石,道:「你瞧這兒,若感應到鬼氣,鏡心石會發黑光,若是妖氣,則是紅光。」
夏芒問:「那忽明忽滅又是什麼?」
岳輕航晃了晃望羅鏡,指針還在漫無目標地轉動,他困惑道:「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
衡無書狀若思索,道:「興許受了旁物干擾?」
岳輕航挑眉,問:「什麼東西這般厲害,能影響黃門法器?」那副模樣擺明了不信。
衡無書聳了聳肩,道:「會否因法陣緣故,以致失靈?」
岳輕航瞪眼,道:「本門法器經過歷代改正,區區一般法陣,不可能矇騙望羅鏡。最少,在下遊歷至今,從未遇過!」
沒遇過,說不准是因為見識少。夏芒張了張口,把這句話吞了回去。管他做啥?反正不是她誇口說要捉妖。
「想來此處氣場生而殊異,以致望羅鏡不起作用,待此地事了,我必當秉告師門,查明緣由再做改正。」岳輕航一本正經說道,邊把望羅鏡收回懷裡。
見狀,衡無書配合著點頭,無可無不可,笑道:「如此甚好。」
「不過,倒也不是一無所獲。」話音一轉,岳輕航抬眉,眼角起了譏諷的笑意,道:「望羅鏡雖好,那也是用於尋妖鬼,這兒原也用不上。」
夏芒起了興味,問:「哦?怎麼說?」
岳輕航勾起唇角,翻腕露出掌中白花,呵笑道:「若這一切,皆出於生人手筆,憑我怎麼找,找破了頭也尋不到殺人之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