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市遊記I：覆蓋新畫面

胡志明市是一個很性感的城市。

生活感藏在混亂與秩序之間。雖是雨季，又位在熱帶，但遠遠不及長年溼熱黏膩的台灣，這裡時不時有微風襲來，吹散身體蒸騰出來的熱氣。好天氣的時候，藍天白雲與蒼翠的路樹，交織出最燦爛的日常風景。我好喜歡胡志明市，其實只要有足夠密度的咖啡廳、小吃店、以及酒吧，特別是價格迷人，我就能幾乎立刻愛上那個地方。

我想，胡志明市是一個獨旅也很棒的地方。不過這次不是獨旅，是繼上次和媽媽去日本後，第二次和她自助出國旅行。

這次的旅行，對我來說是一種伸展，還沒踏出國門，我就已經刷了好幾萬元，買機票、訂飯店、預定體驗行程等，許多外在的、內在的突破，帶著療癒自己也愛到媽媽的企圖心展開旅途，興奮地實踐年初為自己許下的願望——和媽媽出國玩。

6月7日清晨，我們從板橋搭車前往桃機，在第二航廈搭上午7點多的星宇航空前往胡志明市。「從現在開始到回台灣，我就是媽寶了，現金都要給你付！」我撒嬌的說，媽媽也很阿莎力地答應，上機前就先請我喝一杯興波咖啡，在人滿為患的美食區一面細細啜飲，一面思索這杯咖啡的價格與價值。

實際上，真的需要在越南花費的現金不多，我事先請媽媽換匯一萬元左右的新台幣，應該足夠我們兩人六天五夜的吃喝玩樂。透過這種分攤旅費的方式，有刻意製造參與感的意味，也讓媽媽能寵寵我。

啟程與歸途之間，填寫旅行的意義

星宇航空是這趟旅程最令人期待的序幕了。不只空間寬敞、機上螢幕夠大，安全宣導動畫也做得很用心，飛機餐和飲料也不馬虎。最經典的胡同燒肉聯名餐，有做出炙燒香氣讓人一口接一口扒飯，十分驚艷；傳說中的星宇特調也不錯，酒感輕盈賣相佳。

這是我們首次搭乘星宇航空，來回都坐星宇，孝親效果十足。我很舒服的看完一部《怪獸大學》，打瞌睡時也不會肩頸痠痛，回程在機場遇到生理期卻遍尋不著超商時，尋求空姐支援，還驚喜收到兩片星宇衛生棉，簡直是日救星。

六天五夜行程結束後，飛機再度落地台灣，搭機場捷運回台北市的路上，我們看著窗外街景與山景，突然驚覺在越南的行程幾乎沒見到山。胡志明市的所在，那是廣大的湄公河三角洲，是綿延萬里的平原。無盡頭的天際視野，總令人想起我那小小多山的國家。

很多時候，是回到家了，才發現旅行的意義。這段旅程累積了很多回憶，但我想先記錄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這趟旅程如何療癒了我和媽媽的關係。

禮物之一：一場雷雨沖掉「這一切都要很完美」的執念

約莫中午，我們終於抵達胡志明市。幸好事先買了快速通關，得以避開大排長龍，迅速離開機場，接著在一陣雷雨爆擊中搭車前往下塌飯店「Silverland Mây Hotel」。

Check in之後，原訂這天下午的行程是去咖啡公寓散步和覓食，然而大雨一度淹到飯店大門台階，飯店人員穿著夾腳拖在門外掃除積水，我不禁擔心這樣的「兆頭」。突然間，飯店大廳暗了下來，原來是停電了。「竟然連停電都遇上了！」一陣焦躁不安竄了上來。

幸好，電源很快就恢復了，媽媽看起來也很從容，自顧自地滑著手機、到處拍拍照。彼時，我才意識到自己該放下控制，順其自然。終於，大概下午一點就雨過天青，我們開始以步行體驗胡志明市，避開坑坑洞洞的水窪、練習用默契和無條件的信任過馬路，成功展開計劃行程。

禮物之二：食慾不是不佳，而是胃口變小

越南物價比台灣低，所以一樣的價格，在越南可能會買到很大份的餐點。在胡志明市的頭幾天，我們時常會不小心買到過量的食物，尤其在台灣一次就點兩主餐一小菜的習慣，在這裡完全行不通，一定會飽到天靈蓋。而且觀光客的胃口有限，要盡可能在多元與份量間找到最大公約數。

「我最近食慾不好。」媽媽這一陣子一直這麼說。幾乎不管吃什麼東西，她都會說一句「我最近食慾不好」。這是令我很擔心的，是生病了嗎？還是天氣太熱？我問。媽媽只是說，不知道，大概是某次登山感冒，回來之後食慾就不佳。不過，我觀察著她的進食狀況，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並不是只能吃仙女餐或特別小鳥胃。

「我最近食慾不好。」在胡志明的第一天晚上，忘了是她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我決定還是好好談談這件事。

「媽媽，你一直說食慾不好，是不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呢？」

「也沒有，就是吃不太下。」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不是食慾不好，而只是胃口變小了呢？」

媽媽想了一想，沒有答案。

「坦白說，我們難得出來玩，很多美食要嘗鮮，但是你一直這麼說，有點掃興。」我誠實的說出心情，媽媽很快的回應，「好，那我不會再說了。」似乎想就此打住。

不，不是這樣的，我默默深吸一口氣，一方面擔心自己又在對母親說教，一方面也想好好的傳達想法。「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真的不舒服，那你當然要說出來讓我知道。但如果你並沒有問題，只是胃口變小，卻一直重複說『我食慾不佳』，就好像在加強一種『我不健康』的概念，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繼續小心翼翼地説：「或許，你的身體只是現在不需要攝取這麼多食物，那麼這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我習慣一天吃兩餐，也不總是能吃很多。我只是想提醒你，可以多留意你的溝通，你是不是有意識的在說話？你有發現你在重複說一樣的話嗎？」

「我沒注意到我一直說。」

「是的，你在還沒出國前就在說了。不過，這次畢竟我們要一起玩很多天，我們最好當彼此的好旅伴。所以，我想有必要讓你知道我的感覺，你也是，不爽要說。」

「好，我瞭解了。」

接下來幾天，我再也沒有聽到媽媽說她食慾不好了。而且基於實際觀察，她吃了不少東西，某個早上她甚至吃了兩碗螃蟹羹、一杯咖啡、一份可頌、一份提拉米蘇。

禮物之三：心裡渴望的冒險，要由自己展開

媽媽其實是一個嚮往自由、渴望到處旅行的人，但是她到很最近才真的活出那個探險性格；在那之前，她多是用開明的教育方式，把那份自由開放、無拘無束的理想，注入我的塑造中。

我想到在我國小的時候，她就會給我50元零用錢，叫我下午出門去跟同學打球、多去外面玩，甚至還很自豪地說：「你看看有誰的媽媽像我這樣？還給小孩子錢拜託他出去玩！」。然而，她自己卻受限於心理門禁和規範，一個單親媽媽住在娘家，她一度變成不敢奢望自由冒險的人。

「不能出遠門因為要回家照顧阿公阿嬤」、「不能太晚回家不然會被阿公阿嬤唸」，「不能這樣那樣因為⋯⋯」因為，我想媽媽早就放棄了。後來，歷經驟變，生命反而破了繭。再加上幾年前阿公阿嬤陸續走了，媽媽較無後顧之憂，可以真的無牽無掛放飛自我。

雖然白天都是一起跑行程，但晚上我並沒特別安排。一部份的原因是，這次的旅行是我跟媽媽將近六年來首次這麼長時間的密集相處，我很需要爭取一點空間和時間，一個人獨處充電。另外，我幾乎每晚都在小酌，長輩也不見得有興趣跑吧，與其彼此遷就，不如各自找樂子。又況且，媽媽總是自稱想到處旅行、自由行也不怕，此時正是機會驗證。因此大概在第三天晚上，我就提案「分開微旅」。

當我提議各自冒險時，媽媽第一時間就打退堂鼓，「沒關係我待在飯店就好。」我聽得出她幾乎沒想過就回答了，那是習慣被綁住的自動化反應，不是真心話。

「你可以試試看用Google map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會用，那很難用。」

「不會的事情，學就好啦！」

於是我鼓勵媽媽使用Google map，簡單的教她探索去處、使用地圖找路，幸好媽媽很聰明，毋需折騰太久就能略知一二。

那天晚上，我決定先泡個澡再出門溜達，也暗自祈禱媽媽能踏出獨自冒險的一步。後來媽媽真的自己查好路線出門了。儘管心裡有點擔心，這或許是媽媽第一次一個人在國外亂晃，但她畢竟是一個能把我養育長大的強悍女人，我該練習信任；再怎麼樣，胡志明市的治安和友善的人民，應該也不會讓我失望。

媽媽出門後沒多久，我也出門了。已經認得我們的飯店服務生為我開門，順便熱情的與我搭話，見我一個人，他以為是媽媽太累在房間休息，我說：「No, my mother is going on her adventure right now!」

我散步到咖啡公寓附近的廣場，享用了一杯招牌福隆奶茶（Phuc Long Tea Latte）和路邊的BÁNH MÌ（越式法國麵包）。週日夜晚的人聲鼎沸，大放電音的行銷宣傳車、賣紀念品的小販、情侶與遛小孩的家庭⋯⋯此時，媽媽傳來一張照片，就是我眼前的胡志明市人民委員會大廳。

分開微旅後，我們很快地又巧遇。媽媽看起來很開心，雖然她中途放棄Google map，想靠著認路天賦，卻仍錯過了她預想去的地方。儘管如此，冒險仍是成功。她高興的分享剛剛走了哪條街、轉過哪個彎，以及晚餐吃了「すき家」。我聽了差點昏倒，「那個台灣就有了耶！」「可是我在宜蘭沒吃過呀！很好吃耶！」

為了讓媽媽克服科技恐懼、多使用Google map，接下來幾天我請她在市區練習帶路。漸漸地，她愈來愈熟練照著地圖去到更遠的地方探險。

第五天早上，趁我還在宿醉賴床時，她又自己一個人冒險去了，走到幾公里外的品嚐小吃，又找了一間咖啡店吃她夢寐以求的可頌。透過親身探索，媽媽也鍛鍊出辨識店家的慧眼與品味。看在可頌的份上，我立刻起床，叫了台Grab找媽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