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沖繩之旅】琉球八社之普天滿宮，鐘乳石洞裡的地下神宮。

【旅圖文誌】：巫女引路，鐘乳石洞地下神宮參拜

經過上一次到沖繩，在波上宮感受過某種平靜，以及被Ygaff Inn附近的大瀨原龍神社照顧了一晚之後，沖繩這塊土地與我似乎產生了某種連結，每每想到沖繩，我就會覺得很安心，好像再一次地被自然之力安穩地承接著，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也因為有這樣的感受與經驗，讓我對沖繩這裡的土地、神靈與自然信仰產生了興趣。這一次回訪，我也在行程中安排了一間神社，就是琉球八社之一，同時也是沖繩的第一間神社普天滿宮。

普天滿宮位於沖繩那霸北部的宜野灣市，是琉球八社中歷史最悠久的，也是目前唯一將琉球神道的神明列為主神的神社。雖然在觀光客的口中並不知名，但它曾經是皇室與當地居民的信仰中心，至今仍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根據記載，普天滿宮是在琉球第一尚氏王朝尚金福王至尚泰久王在位期間(西元1450年到1460年之間)，在一處鐘乳石洞上建立而成。主祭的神明包括日本神道熊野權現中的天照大神、家都御子神、伊奘諾尊、速玉男尊、事解男尊，以及琉球神道中日之神、龍宮神（ニライカナイ神）、普天滿女神（グジー神）、天神、地神、海神六位神祇。

1945年沖繩島戰役爆發，為了護住普天滿宮的傳承，普天滿宮的神職人員攜帶御神體逃往沖繩島南部的糸滿村避難。戰後，普天滿宮被美軍接收，琉球人在具志川村，也就是現今的宇流麻市，建立假宮以繼續祭祀。1949年，美軍將該地還給琉球人，御神體也得以遷回原址繼續供奉。

普天滿宮之所以受到民眾的喜愛，我想應該是與其主神之一的普天滿女神所流傳的仙人傳說有關。

相傳在首里的桃原村（現在首里桃原町），有一位遠近知名的美女，但除了家人外，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只因為她平常只在家裡織布，從沒出過家門。

某一天，她織布累了進入小睡的時候，在半夢半醒之間，似乎看到了前幾天出海捕魚的父親和哥哥遇到海難，正在危急之時，她急急忙忙地試著去救沉浮在海中的父兄，而在當她救起哥哥，準備去救爸爸時，卻被走進房間裡，毫不知情的母親給叫醒過了。後來，哥哥真的在海難中倖免，但爸爸卻再也沒有回來。

而這個女孩有個已婚的妹妹，妹妹的丈夫偶然聽到了大姨子的種種傳說，對其美貌極為好奇，因此向妻子要求見一見這個從未謀面的大姨子，但沒想到卻遭到妻子嚴詞拒絕。後來妹妹在回娘家找姐姐的時候，姐姐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赫然發現妹夫竟然趁機想偷看自己的長相。

一驚之下，姐姐奪門而出，越過了末吉的森林，向普天間的山丘上飛去，而她的身影，竟然逐漸發出豪光，變成了神仙。最後，她鑽進了普天間(現宜野灣市市中心)的一處鐘乳石洞。從此之後，就有了普天滿女神的傳說。

現今看到的普天滿宮，就是建立在那處鐘乳石洞的上面，普天滿神的御神體就安置在鐘乳石洞中，地面上的建築體是「拜殿」，供參拜之用。

如果要參觀鐘乳石洞內部，需要在本殿旁邊的等待處中的一個本子上登記，只要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等待時間到，巫女就會進來唱名，確認好人數之後，就會帶往鐘乳石洞的入口。

在入口處，巫女會在說明一次相關的注意事項，其中包括了不能用手機拍照，不能觸摸鐘乳石，也不能帶走任何鐘乳石洞內部的物品。進入之後，要先對一旁的鳥居行禮以示尊敬，再穿越放置古物的走廊，就會看到鐘乳石洞。

進入鐘乳石洞，還需走下一個階梯，階梯的上方可見天光，階梯旁的石頭上因為水分的關係，佈滿了苔蘚，另外還有幾株綠色的植物，在太陽的映照之下，綠油油的閃閃發光。

我跟著人群走下台階，站在鐘乳石洞中，腳底下鋪滿像是鵝卵石的石頭，耳邊迴盪著滴滴答答的水滴聲，洞窟裡的氣溫變得有些涼爽，頭頂上方不時會有水珠掉落，冰涼的水珠打在皮膚上，會讓人瞬間清醒，而我的正前方，有一個木造神龕，裡面放置的應該就是普天滿神的御神體。

我先對著神龕合掌行禮，然後就開始參觀這個洞窟。

洞窟中可以參觀的空間並不多，從神龕為中心往兩旁各有通道延伸出去，但是因為考古挖掘的關係，有所保護，所以大概只能走個10公尺左右就不能再前進了。洞窟中鐘乳石筍林立，雖然不大，但搭配著燈光造景，隱約地給人一種神秘感，好似這些石筍們在用著我們不懂的語言，訴說著橫跨久遠時空的故事。

我參觀完了洞窟，又再一次地回到神龕前方。此時一起進來參拜的人都已經離去，剩下我一個人，靜靜的與神龕對望著。

我立在原地，感受著這個洞窟。此時我還不知道那些神話故事，只覺得這裡有種寧靜而厚重的感覺，空間裡散發著深沉的寒意，忽然間，我覺得那些從石筍滴落的水滴就像是大地之母的乳汁，透明、清澈、冷冽，正毫不吝惜地灑落在我的身上，是滋養也是洗淨，同時也在喚醒著我內在的什麼東西。

我任由那些水滴在我身上落下，我閉上眼睛，雙手擊掌合十，對著神龕靜靜地祈禱。

雖說是祈禱，但其實我也沒有念叨著什麼，只是靜靜地感受著此時此刻，那迴盪在洞窟的水滴聲響，那皮膚上突然落下的冷冽，以及空間中一股莫名的靜謐而肅穆的氣息，溫柔卻嚴實地包圍著我。

在這種氛圍下，我的呼吸越來越緩慢，心情也漸漸地沉靜下來，慢慢地，我進入到一種很安定的狀態。維持這樣的狀態些許時間之後，我張開了眼睛，就像是睡了一場好覺之後自然甦醒，我覺得神清氣爽，感覺回到了人間。

我依著參拜的儀式，投入賽錢，擊掌合十，感謝這個機緣與這個場域，也謝謝普天滿神，然後就轉身踏上台階，在水滴落地的聲響中，離開這個鐘乳石洞，回到地面上，與我的伴侶會合。

【後記】：走入主殿等候室的屏風畫，關於普天滿神與熊野權現的傳說

回到台灣之後，我開始搜尋關於普天滿宮的資料，此時我才得聞普天滿女神的傳說故事，而在普天滿宮主殿等候室中所展示的屏風，上面的繪畫描繪的就是有關於這則傳說。

等候室裡還另外展示了一位老人的畫像，這位老人代表的是日本神道中的「熊野權限」，意思就是：熊野淨土「熊野三山」的化身。

關於這位老人的故事是相傳有民眾在普天滿宮參拜時遇到一位老人，老人自稱是「熊野權現」，也就是熊野三山的祭神，並贈與那人榮華富貴。因此，當地人才會將此地視為神聖之域。

傳說故事都隱含了某些訊息。我參考了自己所查閱到的資料，對於普天滿女神與熊野權現老人的故事，不禁有些自己的猜想。

我想普天滿女神的傳說描述的可能是關於當地一位女性，從低階靈媒師成為高階祝女的故事，隱含著有關於沖繩古代貴族勢力的權力鬥爭。

沖繩隸屬於琉球群島，而琉球神道是琉球群島的傳統宗教信仰，其核心是祖靈信仰，並與來訪神信仰、東方（太陽）信仰、妹神信仰混合而成琉球神道信仰。

妹神（おなり神）是琉球男性的保護女神。在琉球人心中，巫師只能由女性擔任。較高級的女巫即為祝女（ノロ），管理地域的祭祀和御嶽(也就是神降臨的居所)；較低級的女巫則為民間靈媒師（ユタ），負責占卜吉凶，並以巫術治病。在早期，地方的祝女由控制該地域的按司(地方首領)之女性近親（如姐、妹、妻等）出任，後期琉球王朝建立制度之後，則是由朝廷指派按司之女任命。

祝女的存在與政治利益有很大的關連性。因為各方勢力會利用祝女來鞏固自己的統治權或破壞敵對勢力的統治，甚至會利用「神諭」來影響朝政，在琉球歷史上甚至有逼退國王，禪讓帝位的案例。

因此「祝女」在各方勢力的首長手中，是必須要掌握的資源之一。

在普天滿神的傳說裡，雖然沒有明顯說到關於靈媒、祝女、按司的事，但是也可以從傳說中窺見分毫。例如首里町暗示著王公貴族家庭（首里城是皇城所在地）；海難暗示著家族貿易；遠近知名卻看不到人暗示貴族門風；而且靈媒、祝女在宗教上都會被視為祀奉神靈的女性，為求純潔，基本上不能接觸異性，所以才會有妹妹阻止自己的丈夫面見姊姊一說。

當然阻止自己的丈夫，可能也是為了阻止某一個與自己家族聯姻的貴族掌握住一個未來的祝女。而從「首里桃源町出發，穿越末吉森林，飛往普天間的山丘」，應該就是被派駐到普天間擔任祝女，管理當地的地域，並成為一個信仰代表。

至於另外一位老人「熊野權現」的故事，我想應該就是日本神道與佛教進入沖繩，與琉球神道共存的一個插曲，為的是讓日本神道與佛教信仰可以順利進入該地區，進而流傳。

不過換個角度，我們也可以從心靈與象徵的角度出發，普天滿宮也許是少數陽性信仰與陰性信仰共存的一個神社。

普天滿神是女神，同時也是守護神，作為陰性的代表，掌握的是關於潛意識(海洋)的力量，祂可以保護自我(父與兄)不被龐大的潛意識能量給覆滅（海難），而且祂的御神體被保存在地下洞窟中，也暗示著潛意識。

而「熊野權現」是男性老者的形象，可以視作陽性力量的代表。在傳說中祂賜予了民眾榮華富貴，可以想見祂掌管的是關於金錢、權力與物質顯化，是偏現世的能力。而「權現」是源於日本佛家「本地垂跡」的思想，該思想是在說明日本的八百萬神皆是佛菩薩的本地化身，而「權現」就有權能化現的意思。

因此「熊野權現」也可以視作佛菩薩以熊野三山之祭神的身份，顯化在人世間。如果往更深一層推進，「熊野權現」賜與的榮華富貴可能不單純只是俗世的金錢、權力與物質，同時也包含了那背後運作的「智慧」與「真理」，剛好與老人的形象相符。

說不定「熊野權現」老人出現在普天滿宮，可能也說明了普天滿神獲得熊野三山的認證，得以成為合作夥伴（笑）。

傳說就是這樣，除了乘載了過去，也可以接納我們的天馬行空的想像，以及各種角度與看法。我想不管是順著傳說與歷史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亦或者踩在象徵符號的地基上來看待這些傳說故事，都只是要讓我們與普天滿宮所在的這塊土地與其背後蘊含的歷史文化有更深的連結。畢竟在時間長河裡，過去已經是過去，而普天滿宮依然佇立於現在，擔負著歷史、信仰與宗教文化的傳承。

我們該慶幸的是我們仍然得以有幸透過這些還在運作的神社，接觸到古人對於天地自然的尊敬，並在這場域中獲得某些心靈上的庇佑與寧定。

在這裏，前人離我們並不遠，依舊在守候著我們的腳步，為我們引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