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2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淺談多餘人的形象、意義與功能:以奧涅金為例

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可說是俄國文學史上「多餘人」的濫觴。


關於多餘人的形象探討,似乎永遠離不開負面特質:一事無成、生活空虛、對人情冷漠、空有理想,憤世嫉俗卻無所行動,更嚴厲的批評甚有「聰明的廢物」、「思想的巨人,行動的侏儒」。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文學批評家赫爾岑與別林斯基,對多餘人做出以下評論:「永遠不站在政府一邊,也永遠不站在老百姓這一邊」、「道德高尚、精神力量強大,卻很少作為或根本無所作為」。以上可以發現,多餘人的處境是矛盾痛苦的。他們通常是俄國的貴族青年,接受西歐高等教育,卻無法將理想付諸生活實踐,處於不上不下的位置,動彈不得,虛度一生。以下從《葉夫根尼.奧涅金》文本,自性格的負面與正面特徵分項論述,剖析奧涅金的多餘人特質。



一、關於憂鬱


「冷漠」與「空虛」,是組成普希金憂鬱性格之兩大特徵。他對愛情冷淡、對世事冷漠,缺乏真情與溫厚;生活浮華,沒有志向,認為所有事物都是無聊。由小見大,這同時也是十九世紀俄國青年中,所存在的普遍現象。


他虛榮心極重,又特別自負,因此
無論在談到自己好的或壞的行為時
都抱著同樣冷漠的態度——這也許
是他自以為比別人優越所造成的。


「冷漠」此時已不僅是奧涅金的個體形象,也是俄國人的時代之病,普希金於序文寫下這段文字,總述主角奧涅金,同時揭示當代俄國人民需面對的問題。


如果「冷漠」是偽裝,那奧涅金想要掩藏的是什麼?那些澆熄他原有熱情的事物又是什麼,是當時的國家體制嗎?「他對命運早已感到滿意」,此處「命運」是否暗指著,面對龐大複雜的國家體制,更加顯得清醒者——奧涅金,一力的渺小與脆弱?對於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和制度,奧涅金的眼中或許曾閃現過一丁點希望的微光,卻不曾試圖去改變,或者根本沒想過去改變。無所作為的他,任其阻斷一切想望的悲觀性格從何而起?從另一方面思考,身為貴族的他享有上流社會一切利益,倘若社會發生變革,奧涅金是否會突然一無所有?他的心底是否有一種深層的恐懼,認為其所握有的一切均是岌岌可危?


這得從俄國的歷史談起,尼古拉一世在位時發生的十二月黨人事件,無疑是對自由主義的衝擊與扼殺,受過教育的俄國貴族青年,縱然心中擁有再好的理想、改革社會的勇氣,面對專制政權,並非任何人都有力量與之衝撞,奧涅金充分體現俄國青年的消極態度。但其實我們仍能發現,他心底是渴望改變的,「他蔑視舊習,揮金如土,這一回心裡卻很慶幸:他多少改變了生活道路」。


教育,使他優越。而拒絕放棄利益、擔心衝擊所產生的惰性造就他的「冷漠」。


奧涅金的好友——連斯基,曾經是他的嚮往、也是年輕時代自我的一部分反映。從彼此最初的意氣相投可看出奧涅金對夢想、熱情的深層渴求,而在詩尾,奧涅金親手殺了連斯基,不如說是奧涅金對自身潛藏的激情浪漫性格,最後一道全然扼殺,事情本有轉環餘地,而奧涅金最終選擇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僅象徵俄國浪漫主義的敗亡,亦代表「多餘人」對未來全然的消極態度。


說到愛情,奧涅金亦是興致缺缺,即便嚐過愛情的美好、真情的熱切。讓我們往故事前頭推進,從連斯基身亡一幕看向塔吉雅娜表白那一刻,或許更能體諒奧涅金對塔吉雅娜的冷漠態度之所由,在在表現出潛意識的恐懼——永恆必然流逝。他對塔吉雅娜自我陳述:「無論我是多麼的愛您,日子一久,我就變得冷酷」、「幻想和歲月都一去不復返,我的靈魂也不能獲得新生」。塔吉雅娜的出現,除了讓我們確實看見奧涅金對真情拒之門外,亦凸顯出奧涅金面對永恆不存在、內心不圓滿的痛苦。在愛情上,他是一位自欺欺人的角色,也是一位高姿態的假道學家。


以下是塔吉雅娜的夢境:


一個生著狗臉長著腳,
一個長著公雞般的頭,
這兒坐著山羊鬍子的妖婆,
這兒是奧曼古板的骷髏,
那兒是生著尾巴的侏儒,
還有個半鶴半貓的怪物。


夢境除了潛意識的顯現,也不妨解讀為作者對奧涅金的真實描繪:脫去看似一表人才的外殼後,由恐懼心靈所生成的怪物。



二、關於理想


前段言及許多奧涅金作為多餘人的負面特質,難道其沒有任何正向意義嗎?這裡從多餘人的存在意義與功能說起。奧涅金的存在,或許代表問題意識的浮現。作為時代意義,他是社會的轉捩點,因為他看見了問題的癥結,他對此不屑,只是並未採取任何行動以挽救俄國頹勢。


俄國的多餘人並不是孤獨的,我們亦可從清末民初的中國一瞥此現象,其中同樣中有著類似多餘人的存在。他們在個性上恰好相反,一為積極,一為消極,但兩者於社會中所扮演的共同角色同樣重要:點出社會問題所在。


魯迅於《孔乙己》中,對書中主角有著這樣的描述:「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句話不僅是對孔乙己的惋惜,亦是作者本身對自我——身為新興知識分子卻對社會弊端無能為力的深刻反省。自魯迅自傳中「砍頭」的幻燈片事件來看,若圍繞在劊子手身旁觀賞行刑過程的民眾,是一群盲目庸俗的「看客」,那魯迅自身不也是透過一層紙筆的距離,觀賞著事件的發生,卻無任何積極行動的「看客」嗎?儘管當時,透過寫作本身來批判嘲諷時局的漏端,本身就是一種積極作為,但未嘗不也是一種無能為力的表現?


綜觀以上特質,與當時俄國歷史背景連結,可以發現多餘人之形成與俄國社會現象息息相關,多少使我們對奧涅金之處境產生更多同情,這種角色的存在,不僅一針見血點出俄國社會弊端,亦成為激發社會當局改革進步的沉默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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