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9|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晚桑〉之一

  「『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一名書生背著個大書箱,獨自走在這林間小道,搖頭晃腦,嘴中念念有詞,似是在複習經卷上的內容。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日薄西山,尚且還看得清這林間小路,否則這書生定也將早早歇息,待天亮再啟程。此處離京城還有段距離,雖說時間充裕,但若能提早到京城,怎麼說也比老是露宿山野要好得多。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川,蛟龍生焉;積善成德,神明自傳,聖心備矣。是故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風過蟲鳴,草木窣窸,書生一邊趕路,一邊複習,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既……既什麼來著?」

  書生苦思冥想了好一陣,就是憋不出後邊那幾個字,不得已只好尋了個大石頭,將書箱置於其上,低頭一陣好翻,費了點勁才將那卷《孟子》從一大堆典籍中給翻了出來。

  當然也僅止於翻出來,還得尋忘記的那段在哪呢。於是書生又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了原文所在。


  「是了!粢盛既潔!『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解開了心頭之惑,書生心滿意足,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霎時便感到渾身酸痛;再看看那顆已探出頭的明月,這才驚覺天色已然昏暗,是也該尋一處歇息了。

  於是書生又將書箱背起,打算加點腳程,走出這片林子尋一落腳處,奈何走了幾刻鐘也還未出林,看來這林子還不小。

  小徑寸草不生,想來是多有人行,因此他並未太過擔心,「大不了露宿一宿。」他樂觀地想。

  正思索之際,他忽地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異香,自林深處緩緩飄來,似是某種果子的氣味。

  異香勾起了書生的好奇心,說不定是什麼稀罕的玩意?他打量了一下飄香而來的方位,黑是黑了點,可樹不算多、草不算高,在心中稍作權衡之後,他便一腳踏入叢中,準備一探究竟。

  稀疏的月光自葉縫間飄搖垂落,腳下的路難以看清,但書生硬是憑著一股執拗的勁,通過了這段略顯逶迤崎嶇的路途。

  眼前豁然開朗,難以想像在這寂林深處竟有如此空曠的所在;月華傾瀉而下,彷彿月娘獨鍾此地。在那月華中央,一株桑樹卓然而立,被銀流覆得熠熠生輝,其上結實纍纍,應就是那股異香的源頭。

  「小蟲子,還餓不餓呀?」

  許是美景叫人別不開眼,書生竟是沒瞧見這桑樹下站著位水靈靈的小姑娘;又許是那桑葉上的玉蠶過分奪目,是以那位水靈靈的小姑娘也未見著書生。

  小姑娘拿出一片桑葉湊到玉蠶邊上,玉蠶二話不說便大快朵頤了起來,惹得小姑娘咯咯地笑,又似怕笑聲打擾到玉蠶,趕緊把嘴給捂上,模樣逗趣得緊。


  「小蟲子,你可生得真漂亮!」

  循著那清脆如銀鈴的笑聲,書生這才看見桑樹下的姑娘。正所謂,「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姑娘全神灌注的模樣與話語間的內容,令書生亦是心癢難耐;那玉蠶的身影時不時便從小姑娘的背影探出幾分,更令書生的求知慾瘋狂湧動。蠶不稀奇,但通體如玉、流光溢彩的蠶,那可就聞所未聞了。

  可惜書生現在的角度只能隱隱約約看見玉蠶的一小部分,不論如何左探頭、右探腦,始終無法窺得玉蠶的全貌,書生心裡急啊!這心裡一急,身子就容易僵硬;這身子僵硬,力道就難以掌握,是以書生一個不小心,「啪嚓」一聲,就把攀扶的樹枝給折了。

  「是誰!」

  聽聞這聲「啪嚓」,小姑娘頓時打了個激靈,連汗毛都豎了起來。像她這種天生地養的精怪總是不被世人所接納,接近她的要麼不懷好意、別有用心;要麼喊打喊殺、百般嫌棄,是以此刻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人靠得如此之近,可想而知對方絕非善類。

  「在下……」

  偷窺被當場抓個現行,書生自然也是尷尬無比,看著小姑娘滿臉怒容朝自己一指,於是拱著手正打算致歉。然而話還未說完,書生便感到勁風襲面,刮得臉頰生疼──不,是真的被劃了道口子,傷口雖然淺淺的,但的的確確是被風刮出來的。

  書生雙膝鬼使神差地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心中暗道丟臉的同時,只覺頭頂有一物呼嘯而過,下意識回頭欲瞧個究竟卻什麼也沒見著,只是方才那根合握粗細的喬木就在眼前應聲而斷,切口平整,如同利斧削過。

  手無縛雞之力、滿腹都是經綸的書生,此刻嚥了口口水,摸了摸滿是冷汗的脖頸,看向怒髮飄揚、目露青光的小姑娘,再也想不起什麼治世之道、什麼三綱五常,腦中盡是一片空白。

  他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而小姑娘一擊不中,正蓄勢再發,但看見癱軟在地的書生又覺不對勁。

  「這人也忒弱了些,難不成是我搞錯了?」

  書生此刻呆若木雞、雙股顫顫,就差沒尿褲子的模樣,令小姑娘有些訕訕,覺得自己好像太敏感了些,眼前這人正氣凜然,卻又弱不禁「風」,想來不是個書呆子,就是在成為書呆子的路上,和「壞人」八竿子打不著邊。

  「你沒事吧?」小姑娘散去靈力上前關心,玉蠶也在小姑娘肩上探出頭來張望。

  這聲問候過了好一會才真正進到了書生耳裡,令書生回了神,他趕忙爬將起身,撣撣衣袍,正了正衣冠,這才向小姑娘作揖。

  「在下張籍。有勞姑娘關心,小生並無大礙。」雖然剛才發生了什麼還想不太通透,然而平日裡的教養令張生依然能從容應對。


  「姑娘一介弱女子,深夜還隻身在此處徘徊,著實是危險了些。」

  「你才弱呢,也不看看剛才是誰抖得像個篩子!」小姑娘不服氣,玉蠶也頻頻點頭,似是在附和。

  「咳……適才聞到一股異香,為了尋個明白,小生便順著香味來到了此地。姑娘也是為此而來?」書生避重就輕。

  「異香?」小姑娘與玉蠶齊齊回頭一望,看見桑樹上結的桑椹果,頓時了然,「哦,這個啊,這是我的果子。沒什麼事的話就快走吧,天都黑了呢。」

  原來這是小姑娘的果子,怪不得她會守在這,但有人種果子只種一株樹的嗎?張籍百思不得其解,「原來果子是姑娘的,小生唐突了。但現下天色已晚,姑娘不如隨我一同上路,也好有個照應。」

  「上路?」小姑娘啞然失笑,「這兒是我家!」

  「妳家?」張籍環顧四周,除了中間那棵桑樹,其餘皆是空地,外圍側是成片成片的樹林,哪來的房屋?張籍只當小姑娘不信他,找了個由頭推諉,「姑娘真愛說笑,此處何來房屋?姑娘若是不放心,小生可隨在姑娘三尺之後,絕不踰越。」

  見這書生是個榆木腦袋,小姑娘很是無奈,「我沒跟你開玩笑。」隨後小姑娘走到那顆桑樹下,轉過身面向張籍,長髮無風自動,明眸綻放青光,整個人緩緩飄起,落在桑樹枝上。

  「這是我的本體,我是一隻桑樹精!」小姑娘巧笑吟吟,目中卻有一絲狡黠;肩上的玉蠶立起了前半身,一副抬頭挺胸的模樣。

  「你也別老是姑娘來姑娘去的,叫我桑桑就行了……喂,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張生站在原地,手還拱著,就是面容有些呆滯,兩眼空洞,活像個傻子。呆了半晌,他才恢復驚恐的神情,雙腿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不住地向後退。

  「鬼……鬼、鬼啊!」





  如有雷同,那肯定是我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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