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四點,是她的下班時間。轉開門鎖、踢掉高跟鞋、脫衣、扯下假睫毛和假髮、扭開卸妝液瓶蓋,她的臉瞬間從俗媚的紅轉為青澀的白;沖澡,四十度的熱水將她的身體變得如新生兒般地粉色,泡沫洗盡她身上的鉛華,風華的女人瞬間變稚氣未脫的樣子,恰巧碰觸到耳垂的短髮襯出她清秀的臉龐,也難怪那些包廂裡挺著大肚腩,手上無數個金戒指的大叔,都愛她愛得極深。
「你隨便坐啊,要洗個澡也可以。」她穿著浴袍,丟給蹲在玄關的男子一條浴巾。
「那可以做愛?」男子即便喝得一身爛醉,仍撐起身子走向沙發區,玩笑地說著。
「白癡喔,是要問幾次?再亂講我揍你,就跟你說我喜歡女的。」
男子乾嘔,她急忙拿了垃圾桶與裝了熱水的杯子遞給他:「欸不要給我亂吐喔,我真的會揍你。」
「要不要這麼愛揍人啊,我現在是病人欸,你要照顧我啊。」男子勉強喝了一又水,卻被嗆地狂躁咳嗽,她趕緊輕拍他的背,撩起他前額的頭髮,領著他走進浴室。
她其實並非沒有考慮過他,只是太多男人給她的印象太差:總是全身酒味、又出惡言、嘴巴好臭,連下體都臭;還有那些好多好多走過他生命的男人,又糟又差,自私且幼稚。她下意識討厭男體,但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討厭男人。而眼前這個,她好幾年的同事兼朋友,的確是這些年來,厭男情緒底下唯一的平靜。
她坐在化妝椅上,拿起保養品,細心地一瓶接續一瓶往臉上抹,頭上戴著蝴蝶結髮箍、臉龐脂粉未施卻紅潤飽滿的樣子,大抵才是她一整天最接近女孩的模樣。突然,男子裹著浴巾,跌跌撞撞地走出浴室,抓起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個被擠壞的超商三明治,輕放到她的手上。
「妳剛剛去買菸的時候幫妳買的,結果沒顧好它就爛了,但應該還是好吃啦,我有請店員幫我加熱,應該是還有一點溫度。妳不要每次都習慣一整天不吃飯,作息顛倒忙東忙西還不好好照顧自己,還抽一堆菸,想死啊?好啦我先去洗澡,妳先吃。」
她看著手上的三明治半晌,都沒有說話,想起冰箱還有昨夜男子在店裡幫自己煮的薑茶、一塊牛排,又想起了男子知道她煙癮重卻健忘,特別在櫃檯底下為她偷藏的一條菸。拆下三明治的包裝,雖然看起來滿醜的,但挺好吃,咬了一又才發現自己極度飢餓,而意識到自己饑餓的感覺,竟然讓自己感到熟悉又陌生。
男子從浴室走出,模樣看起來清醒了許多:「妳說妳明天幾點要回老家啊?我載妳去就好了,現在疫情不要坐大眾運輸了吧?」
「大概下午兩點吧,其實沒差啦,欸可是很遠你確定?」
「還好吧,開車去哪都滿快的,那你中午要不要跟我先去吃飯?」
「那不要,我自己回去。」
「又來,每次都不要,怎麼這麼難約啊?」
「我不要。」她鼓著嘴撇頭過去,偷偷地笑著。
「好啦!」「不要。」「好嘛!」「我不要。」
「那你要跟我做愛嗎?」男子吹著頭髮,背對她,打了個哈欠。
「來做吧。」
「妳剛剛說什麼?」男子愣了一下,關掉吵人的吹風機,轉頭看向她。
她的手輕抓著男子身上的浴巾,低著頭泛起一抹紅暈。
「我們來做吧。」
男子握著她的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浴巾,抱著她往床上輕放,強忍著自己的粗暴,刻意溫柔地卸下她身上的防備,將自己藏了好久的愛慾還有性器,放入她的體內、心底。
完事,男子抽了幾張衛生紙,揩了揩她下體的濕溽,抱著她,有節奏地呼吸,緩慢且深長;她躲在男子的腋下,輕吸著他體香。
「有時候看到店裡那些老男人,我會想起我爸。我好久沒見到他,但他在我記憶中就是那個討厭的樣子,整天都在喝酒,不開心就會摔酒瓶,小時候每天晚上睡覺都會聽到他在大吼,我媽在哭的聲音。」
「我媽每次被打完,都會窩來我的床邊抱著我哭,我都會拍拍她,然後我們一起睡覺,所以每天晚上聽到我爸又再對我媽發瘋的聲音,我都不敢睡,想說等我媽進來,我還可以陪她。」
男子低頭親吻了她的額頭,厚實的手順著她的髮、輕撫著他的胸又、緊抱著她。
「有一天晚上,又是一樣的狀況,我太想睡了,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結果睡到一半醒過來,看到我媽在旁邊哭,她說我拋棄她,她好傷心。」她平靜和緩的又吻漸變得急促,混著越來越重的鼻音;男子感覺到她溫熱的淚正滴在自己的胸上,他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討厭他,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要討厭他,我只知道其實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他就算對我們家都不好,但他還是很愛我,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愛他,會不會如果我說我愛他,我媽又會覺得被拋棄?」
「以後我可以當你爸,照顧你呀。」
燈光昏暗,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隱約中感受到了男子的注視,與他發亮的雙眼。
「真的嗎?」
「嗯。」
她緊抱著男子,好像找回了多年未曾尋回的父愛,或者該說是與自己的和解。
「妳可以把我當爸爸呀,想不想爸爸幹妳呀⋯⋯?」
男子炯炯有神的雙眼間突然露出了一股邪魅,她含著淚的雙眼愣地看著那雙方才投入愛與信任的身影,似乎變了調。男子抬起她的雙腿,抓著她的大腿根部,充滿力量地抽插著。
「叫一聲爸爸來聽啊!讓爸爸好好疼妳啊!」
她的淚逐漸冰冷,雙眼無神,沈默。
(創作於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