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子在網路上發現一個非常熱門的問題:「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生命時日不多,你會想做什麼?」想當然出現許多豐富的答案,包括吃美食、去旅行、與最愛的人一一道別、捐錢做善事等等。只是,這個問題的用意,也許在引導我們思考人生的意義與生命的價值,幫助我們釐清我們必須做的、想做的、能做的,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所有繁華聲色慢慢淡薄下來,今日終了,生命仍在往前行駛。習慣在睡前整理思緒,總想著這輩子至今走過什麼。身邊有許多靈魂樣貌穿梭生滅,使歲月豐富而飽滿。夜深燈微,有人與情人甜蜜談心、有人與伴侶做著平凡家務、有人徹夜揮汗工作、有人凝視著孩子熟睡的小臉,疲憊也滿足;而更多人扛著病、頂著痛,接受,或不接受命運迎面而來的考驗。
命運,是很虛幻的字眼。曹操〈短歌行〉說:「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生命總是憂煩苦瞋時候多,歡愉欣喜之日少。《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聖經》中也說:「都歸一處.都是出於塵土、也都歸於塵土」。我曾困惑,若一切因緣皆為虛幻,一切執念都是枷鎖,那麼,偌大的宇宙裡,無法計數的生命真諦為何?失去了座標與時空感的人生,應該如何重新找回堅強活著的理由?
年近半百,我開始順命不認命,不委屈亦不強求。堅持對生活的信念;而放下的,是求而不得的慾念。後來聽見一位修行人說,不要執著,也不要執著於不執著。那個瞬間,心底忽而通透,本就明白每個人都有不同因緣,以及必須擁有經歷、承受與感知的過程。我們成為人,走過該走過的,活出該活出的,命定如此。求學、謀職、婚姻、育兒、養老......,每個人生目標的選定都是一次執著,而最後如何面對成敗,便是不執著。
執著,是為了讓「活著」這件事顯得更飽滿、更有質地;不執著,是為了避免陷入泥淖時失去自救的勇氣。有智慧地調整執著與不執著的天秤,才能使自我從既定的命中,有機會活出不一樣的運。母親曾於閒聊時嘆息,鄰居長輩病後常覺肉身苦痛,鬱鬱寡歡,她試圖勸慰卻總無效果。我思忖,紅塵裡有太多翻不過的瘋浪,越不過的陡坡,攀不過的高牆,未感他苦,別勸他善。因為執著或許也是試煉,無法逃避,無藥可解。
「你姨丈的媽媽就不是如此。」母親說,那是一位癌末的長輩。她說人生一遭,怎麼來怎麼去,該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無法勉強,順其自然地迎生向死,對自己對子孫都好。這大概是一種不執著。但不代表不執著才是最終最好的路,因為宿命是難解的謎題,根本沒有一條所謂「最好的路」。
我曾因性格與能力在職場過得辛苦而焦灼憂思,只有在獨處的狀態中,才能得到完全放鬆,但我從企圖催眠自己必須放下本性,活出「正規性格設定」,直至今日對於他人評價淡然處之(而非全然不在意)的過程,這是他人所不理解的另一種「不執著於不執著」,這是順勢而成,而非刻意為之的。歌手劉若英於某次採訪中提及:「孤獨感對我來說並不意味著痛苦,那只是一種跟自己相處的狀態。我希望身邊的人明白,孤獨感是自生自滅的,不是因為他人導致。」
同樣地,我選擇孤獨,卻不執著於孤獨,了解此生必須入世,但我的心能選擇出世,因此我能盡我所能融入各種喧囂時光,也能在那些喧囂匿跡後,勇敢地走進心底那絕靜的房間。房間裡沒有日昇月落,沒有艷陽暴雨,沒有歷史沒有預言,只有書、只有音樂、只有一支蠢蠢欲動的筆,寫出我的身、我的心、我的命。
然後娓娓寫下了只屬於我的,永遠無法被命名的人生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