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雨失眠了。
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大事,誰人不知九重天這位西席沒事兒就喜歡和床榻培養感情,若非天后倚重,經常尋他當顧問,恐怕齊雨先生能睡他個三天三夜不下榻,而今居然失眠了,說出去恐怕沒多少人信。究其緣由呢,估計是往常不出三兩日來一回合虛宮喊他起床的鬧鈴姑娘,許久沒來了。
許是近期睡了個飽,齊雨才在這大半夜裡不睡覺,晃著酒壺頂著夜露,欣賞院裡那株,他一向毫無興致的金木犀,大約只是睡多了,大約。
碧落宮。
「丫頭,妳打算在那六道輪轉台邊待到什麼時候?哪兒好看了?」宣鑒漫不經心的嗓音飄來,離綰尋聲看他一眼,又轉回腦袋,繼續盯著輪轉台七彩華光猛瞧,華光乃是由萬千生靈的生平交織而成,喜樂苦悲、嗔癡愛恨等篇章一幕翻過一幕,離綰正聚精會神地看,看這些宣鑒瞧一眼都懶的東西,他已遍覽數萬年,早覺得索然無味。
「妳呀,究竟在看什麼呢?」宣鑒放下機緣籙,拾起一壺茶及兩隻茶盞,踱步來到離綰身旁,同她一併欣賞凡間那大葉皇朝正如火如荼上演的宮鬥戲碼,此時正演到顧美人以退為進撓得皇帝心癢難耐,順帶氣得姜貴妃怒火攻心。
宣鑒只瞥一眼便說道:「不出三月那貴妃便要出事。」語畢將一盞茶放進離綰手中。
果不期然,姜貴妃氣急之下竟命人在顧美人膳食裡動了手腳,意欲令其滑胎,誰知運氣忒差,那碗呈給顧美人的紅豆紫米粥,陰錯陽差地賞給了她身邊一位同樣懷有身孕的常在,想當然倒楣常在的孩子沒了,而姜貴妃東窗事發,皇帝震怒,將之打入冷宮,非死不得出。
離綰目瞪口呆,轉頭一看宣鑒隨手掏出摺扇一覽百曉,輕輕一拂,把姜貴妃那沖天怨氣搧回大葉皇宮,接著說:「不出十五年,該那皇帝了。」
再一次,如宣鑒所言,離綰盯了半柱香後,便看見大葉皇嗣死的死、殘的殘,竟凋零過半,康健的皇嗣中剩下當年的顧美人,如今的顧貴妃,之子還算個聰慧的,一時成為太子首選,可顧貴妃竟不讓兒子好生等待父皇降旨封儲,反倒教唆獨子策反,手刃親父。
不,並非親父,皇帝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顧貴妃附於其耳旁輕聲說出實情:她的兒子,生父乃是已故六阿哥,皇帝的同母親兄,她的前一任夫君。當年皇帝弒兄將顧美人奪過來時,她便已有身孕。她說:「如今這天下,依舊屬於他的血脈,依舊是屬於六阿哥的天下。」
離綰一雙眼睛瞪得比那含恨而終的皇帝還大,她一把抓住正喝茶的宣鑒大力搖晃,晃得他一陣亂咳。
離綰急吼吼地問道:「大司命您可真厲害!怎地知道那顧美人存有這般心思?我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哪!」早知宣鑒精於此道,她哪裡需要花費這許多時間巴著六道輪轉台,看了許多日子也沒看出欲知之事,早早地問宣鑒得了!
宣鑒無語地看看灑滿衣袖的茶,再看看兩眼放光的離綰,無奈解釋道:「那顧美人從沒將皇帝放在心裡,她心裡早有他人,所謂關心則亂,她既不關心皇帝,何等縝密的計謀便都能使出來,僅此而已。」
「可我見她同皇帝一塊兒時同樣笑容滿面哪?您是如何知曉她其實並不心喜皇帝?」離綰又問。
「我……」宣鑒待要回答,忽而靈光一閃,平日對此種情愛小事毫不關心的丫頭,怎地忽然在意起來,甚至為此半住到他碧落宮裡,成日就盯著輪轉台啥事也不幹,幼時習武也不見她如此孜孜不倦,莫非……
宣鑒微笑,說道:「我這不是職責所在已看了數萬年嘛,自然是能推演推演的,倒是離丫頭,妳……為何突然對眾生經歷來興致了?早看晚看,簡直比看書認真,莫不是想從中求取什麼?」
離綰一呆,心想,哎?大司命這樣便瞧出來了?她看六道輪轉盤確實是想求個答案,想從萬千命途中尋得一個與她當前心境相似的情景,了解了解此番心境應當如何開展,可盯了這許多日,一絲半縷頭緒也無,甚是洩氣。
方才見宣鑒對複雜難解的深宮較勁兒也如此通透,便想著不著痕跡地問問他,既求個答案,又不透露出目的。誰知,老練如宣鑒一眼便瞧出來了,他這般問,離綰一時還真想不出如何「狀似不經意地」獲得解答。
只見離綰眼神飄忽地說道:「我……我有個朋友,她……她近日有些疑惑,我身為友人,便想替她開解開解,可我……才疏學淺,沒法解她疑惑,聽聞六道輪轉盤裡有萬千命途和經歷,或能從中尋得我……朋友所求之解。」
宣鑒彎彎狐狸眼,笑道:「咱丫頭還有這樣交心好友啊?齊雨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欣慰,要不我同他講一聲,人多好集思廣益,指不定彈指間便能解惑,如何?」
離綰一聽急了,抓著宣鑒又是一陣亂搖,慌忙說道:「哎別別別!我……朋友,她,她是個臉皮薄的,這不才告訴我一人嘛,若要集思廣益她自個兒便能去集了,我覺著她應當是想低調些,低調些,嘿嘿。」
宣鑒瞧她緊張,心裡那是笑得可歡,但依舊決定放離綰「朋友」一馬,遂問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同齊雨說了,妳且說來,妳這朋友的疑惑,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