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逢落,慎言,莫要忘了你主君的閨女還在我九重天作客。」天后嗓音又冷下幾分。
沒成想此話一點兒也沒起到威嚇,逢落一聽立馬直起腰來指著天后便罵:「何必提起毓秀小姐!老……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姐清清白白,妳們竟如此沒良心打算捉她來連坐處分來著?我看根本是妳天族沒安好心,看我梁渠不順眼,沒事兒找碴!有本事找個人同老……我單獨比劃比劃!誰輸還兩說呢!」一通顛三倒四的歪理給他說得理直氣壯,末了還不忘給自己爭個扳回一成的機會。
「本座方才捉你便是單獨比劃。」可惜這機會宣鑒不給。
逢落一愣,登時氣短一節,可尚未短到乖乖閉嘴,張嘴又搶道:「那……不做數,有本事再……」
「噤聲。」齊雨淡淡吐出兩字,沒見他掐訣,可逢落驟然感到喉間一緊,再開不了口,他不禁委屈地想,這些神仙怎地神通一個比一個玄乎。
「淮萋,本座給過妳機會。」換齊雨發話,離綰聽聞此言頓時想到什麼,這才往地上一瞧,發覺這淮萋,正是那日出現在齊雨房裡的女仙,想來此後齊雨所說,希望她永遠別知曉的事兒,便是指盜取寶庫這樣叛出天家的事。誠然,此等大事不好隨意說出,齊雨屬實沒什麼瞞著她,思及此,離綰忽覺胸中一片舒坦,前所未有地神清氣爽。
只聽齊雨續道:「這梁渠人當真值得?值得妳不惜竊取族人世代看守的神器,行此偷盜鳳麟閣之事,妳可曾想過此舉將禍及族人?可曾想過此舉對天家、對天后而言將有無窮禍患?妳將族人置於何地?將一向待妳不薄的天后又置於何地?」一番話說得淮萋抬不起頭,只是扭著雙手望向天后腳邊,強忍啜泣。
可齊雨還沒完,他又道:「妳玄蛇一族過去常年侍奉娥皇女君,受娥皇娘娘庇蔭千萬年,娘娘直至調伏黑水散盡神力,亦不忘留下神器鈞翳法杖庇護爾等,天后憐惜玄蛇族人少力微,將妳舉族遷至九重天,免去南荒諸多侵擾,更費心造了祭壇供爾等祭祀神器,追緬舊主,這便是妳報答娥皇女君,報答天后的方式?為了妳這心上人,拿女君遺物來偷天后之物?」
齊雨說得不如何激昂憤慨,語氣冷然平淡,好似誦讀史書一般,淮萋卻聽得泣不成聲,纖細的身子彷彿隨時會哭散架,一旁逢落說不出話,只得著急地不住拍撫。
殿裡一時靜默,只聞淮萋細碎的吸氣聲,離綰作為場子裡最事不關己的一員,沒半點兒話語權,自然不敢打破沉默,藉此空檔她不禁想,所謂的情愛,究竟是什麼呢?
玄蛇族的淮萋,放眼天族也就是個不上不下的仙,既無重責要職加身,亦不需時時卑躬屈膝,可說是最舒心的位置,兼有天后顧念娥皇女君為調伏天地羽化,格外照看玄蛇族,按理說淮萋在九重天的日子無甚可抱怨,可她竟願意為了一個外人,甚至是個水火不容的魔族,捨棄安逸生活,甘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學識淺薄的離綰依稀記得書裡提過,這種悖離常識的行為,一般乃是遭下蠱所致。
終於,天后發話了:「淮萋,別的理由藉口無須再提,哀家就想知道,這麼做,當真值得?哀家不做為主君,僅僅做為一位對後生照看有加的長輩,想知道。」
良久,淮萋終於開口,打自離綰進門頭一次,她說:「娘娘賜予小仙,賜予玄蛇一族的恩惠小仙無以為報……小仙身為鈞翳法杖現任看守人,自小便清淨自持,行事萬分小心守規,絲毫不敢懈怠,數萬年來如一日,小仙從不以為這般生活何處不妥,直至碰見逢落。」她朝逢落一笑,離綰眼裡她這笑比哭還難看。
淮萋接續道:「小仙沒見過這般自我的人,一介魔族大剌剌地在九重天逛迷路,一時腹饑隨手拔了我族驅邪用的優尸羅草就吃,鬧的腹疼不已,小仙順手施救不過是想圖個清靜,免去聽那震天嘎響的哀號。」
「說了不需報答,他仍固執地日日來替小仙打掃祭壇,竟擔心身為天族的小仙拿不起香爐,灑掃費力。說了祭祀工序繁雜,無暇同他瞎聊,也趕他不走,愣是一句不發地掃一整天地,還折了三隻掃帚。」
「說了天魔疏途,學識不通、術法迥異,朝夕相處必有摩擦,他竟纏著要去許多仙法典籍,整日整日死磕那些拗口的古禮,和那些自個兒完全沒法用的仙術,讓他別看了,也只是傻呵呵地笑,說如此能多了解小仙一些,甚好。」
淮萋反手握住逢落擱在他手背上的粗糙大手,輕聲說:「還說,他當了這許多年頭的差,沒攢多少金銀,唯老家還有個挺好的洞府,待本次事了便告病返家,帶小仙去見見老家,若小仙不喜歡,便賣了洞府另覓個好去處,一個無人認得的地方,一起過日子,過平凡的日子。」
說至此處,淮萋抬頭看向天后,續道:「小仙本打算得手以後,送走逢落,再至娘娘御前負荊請罪,願散盡修為謝罪,懇求娘娘開恩莫要牽連我族。沒成想計畫尚未開始便叫齊雨仙君發覺,百般小心行事也依舊沒能逃過您法眼。小仙自知罪重難逃,但憑娘娘處置,唯望娘娘開恩,若無小仙盜取鈞翳法杖,此事萬不可能成行,因此望娘娘責罰小仙一人便好,懇請娘娘賜罪。」
淮萋說完再次低下頭,趴伏在地,靜默重新降臨,無人發話,無人挪動,只說不出話的逢落又急又忙地衝天后比手畫腳,一下指著淮萋大力搖頭,一下指著自己大力點頭,一下還咚咚作響地磕起頭,方才還強詞奪理的剽悍勁兒不知所蹤。
天后支起額頭,閉目不語,若逢落是個天族,著令兩人自廢一半修為,發配看守疆河便是個好解方,可偏生逢落是個魔族,還是個梁渠人,令她頗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