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仙人這邊,三人聯手將食髓鳥擊退後,終於支撐不住,狼狽的坐在曠野上靜養,石仙人的山已經整個崩毀,滿地都是亂石溝壑,還到處都是血淋淋的殘骸碎肢,三人身上也是大傷小傷的,看著就疼。
「…我去…這些臭鳥有夠難打…疼疼…」阿佑抱著鮮血淋漓的頭大罵。
「丹藥已經沒了,杏兒又被抓走,現在該如何是好…」毒娘子的手臂也是千瘡百孔,喉頭乾啞毒液快要耗盡,連說話都吃力得很,滿臉焦灼。
「…你們去找地方療傷,我去救杏兒。」石仙人面色凝重,他沒受什麼外傷,但力氣與靈氣耗了大半,看起來憔悴得像老了好幾歲。
他說完便支起顫巍巍的身體,強撐著欲行,阿佑與毒娘子趕緊阻止。
「不行啊!您這副樣子,杏兒還沒救到就先死在魔修手裡了!」
「沒錯,您不能去,您現在去了只是送死,我們要從長計議。」
石仙人甩開兩人的手,隨即踉蹌的單膝跪下,摀著胸口痛苦喘息。
「…我總不能讓杏兒孤伶伶在那受苦,就算賠上我一條命,也…」
三人的拉扯忽然停止,目光警惕的看著從黑暗中忽然出現的人影。
那人影全身罩在斗篷之下,明亮的月色透不盡帽兜的陰影中,臉部一片漆黑像是空洞,無聲無息的靠近三人,沒有絲毫氣息,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就像是黑夜裡的一抹影子,無聲的步伐彷若漂浮在虛空中,看著弔詭不已。
這時間點出現的,怎麼看怎麼可疑,三人毫不留情的甩出法術。
斗篷揚起,魔氣從中溢出,將所有攻擊全部粉碎,三人見狀幾乎脫力,反而有種莫名的灑脫,露出瞭然的冷笑。
是了,魔修怎麼可能不在此時來補刀呢?魔尊派來的是嗎?真是給面子啊!
「你個雜碎!有本事就當場殺了我們!玩什麼手段?!」石仙人怒道。
斗篷人似乎無奈的嘆了一聲,慢慢脫下帽子,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任遊?!好啊你個雜種,抓了杏兒你還敢過來?你把她怎麼了?!」石仙人看到那張臉就氣從中來,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揪住對方的衣領咆哮。
「老前輩息怒,我只是來傳話的傀儡,尊上有話要說…」「任遊」恭謹的拱手,但他的衣領被揪著,動作看起來很彆扭,卻死板板的硬維持著姿勢。
「尊上?還真是魔尊呢,這垃圾東西,傳什麼話?」毒娘子雙手環胸,不以為然的鄙夷,冷冰冰的問。
「說來話長,尊上知道你們不信他,可還請先聽他建言…」任遊的傀儡頗為人性化的抓頭,那溫和的模樣跟騙了大夥的樣子如出一轍,更令他們火大。
「你這狗雜種,彎彎繞繞又想耍什麼花樣?!還建言?!我呸!有本事當場自刎我才信你!」阿佑氣急敗壞的跳腳罵道。
傀儡聽了不怒反笑,意味深長的望向石仙人,摸著腹部意有所指。
「怎麼?他想起肚子裡還有一個東西能殺了他?要投降?」石仙人冷哼。
話說得很有氣勢,但任遊這個小騙子那什麼意思?不能排除他找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取出那枚石子的方法,但若他取出了,幹嘛派個傀儡在這閒聊?
「尊上說,您既然掌握著他的性命,應當不需懷疑他,杏兒他一定會守護好,絕不讓人傷害到她,尊上也說了,等事情了結,若他還有一條命在,定當來與眾人謝罪,還望各位海涵。」傀儡正色說道。
「哼,他有什麼大事?統一修道界?都把人抓去了才說會守護好,當我們三歲奶娃嗎?」阿佑不以為然的撇頭。
石仙人與毒娘子半信半疑,不知任遊究竟有何打算。
「抓走杏兒不是尊上的意思,是另一個魔尊…風墮天的指示,尊上當時也無能為力。」傀儡搖搖頭,開始說明任遊遇到的一連串變故。
三人面面相覷,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可偏偏每一件事都串聯得天衣無縫,說是掰的又不像,可若是真的…那任遊可說是揹上了本不需經歷的難事。
「…也就是說,魔尊風墮天跟任遊並不是同一人,現在他頂著魔尊的身分,與風墮天爭奪身體,所以前後行動才這麼讓人匪夷所思?」石仙人來來回回的理順所有訊息,雖仍不甚信服,可又想不出駁倒的論點,喃喃道。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請各位相信。」傀儡不厭其煩的懇求。
「…信不信先擺旁邊,任遊現在有何打算?」毒娘子掛念杏兒,不耐的問。
「他要除掉包含風墮天在內的所有壞魔修,為了這個目的,三位還請稍安勿躁,療傷完畢後便去求援,茲事體大需要集結眾人的力量方可成事。」傀儡斬釘截鐵的宣布,甚至清楚表明要殺了「真正的魔尊」,言詞誠懇不似作偽。
信或不信?
石仙人的石頭還在不在,他的確能感應到,明知道任遊腹中確實仍有那枚石子,傀儡所言非虛假,可他心裡就是有種不踏實感,與其說像被曚騙,倒不如說好像自己漏了什麼關鍵似的,叫人心裡煩悶。
「不行,我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了,你們說該怎麼做,小爺照辦便是。」阿佑不願對這種複雜並無趣的揣測浪費力氣,便宣告放棄。
單純殺了任遊很簡單,可若是如他所言,能一舉殲滅那些魔修,豈不美哉?
「空口無憑,誰知道你們葫蘆裡賣什麼藥?總得有個保證。」毒娘子幾乎信了,可他們面對的是「魔尊的傀儡」,要是被耍誰負責?
「好,毒娘子若是也想放點什麼咒或毒在尊上身體裡,我必定帶回呈上。」傀儡無奈卻堅決的點頭,畢竟任遊現在的狀況實在太複雜,不信也有道理。
毒娘子卻沒料到對方簡直可說一退再退,卑躬屈膝成這樣,頓時有些無措,一時想不到該拿什麼出去好。
「罷了,再多什麼也是無用,若真能治他,我的石頭就已夠用,你回去記得告訴他,膽敢毀約…絕不是死就能解決的。」石仙人想了半晌,神情肅穆而不失威信,終於答應請求。
「多謝老前輩諒解,尊上指示我先帶各位去靈泉療傷,餘下的計畫便在那邊說明,請上來。」傀儡終於達成任務,斗篷飄揚甩出魔氣,做成一大片像毯子似的東西,打算載著眾人過去。
…名副其實的「魔毯」…石仙人與毒娘子五味雜陳,阿佑卻使勁憋笑。
明亮的月光從烏雲縫隙間溢出,四人帶上杏兒的劍,飄飄蕩蕩朝遠方而去,風聲像無名的軍歌,為即將到來的戰事詠唱。
不求功與名,只願終能得償所望,換得一方太平,隱山藏水逍遙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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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似乎接收到什麼似的,他苦笑著鬆了一口長氣。
沒想到這麼難說服…幸好他們終於聽進去了。
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是不是太匆促…可風墮天大張旗鼓的說要統一修道界,如果一點侵略別人的意圖都沒有未免太假…若說是為了消化內丹才按兵不動多少有信服力吧?何況…他還不知道這一個月間,能不能完全壓制風墮天的意識…為免夜長夢多,儘管時間略嫌太短,也只能嘗試了。
火光搖動,地上有團黑影悠悠閃進室內,漸漸凝聚成人的樣子。
任遊與他的傀儡面面相覷,還未開口對方便已單膝跪下。
「尊上,屬下已經將您的計畫盡數告知。」傀儡乖順的回報。
…看著跟自己一樣的臉喊自己尊上,感覺好複雜…任遊一言難盡的想。
任遊做的這個傀儡是從風墮天的法術中學的,倉促中無暇顧及其他,這個稱呼便是照原先的設定所喊,傀儡也這般執著於稱呼,風墮天還真是講究。
「你做得很好,回來吧。」任遊招招手,將傀儡吸收回體內,胸前那團黑影又再次顯現,任遊疲倦不已,深深長舒一口氣。
外頭那些魔修比想像中還沉不住氣,成天鼓譟著要繼續侵略其他修道者,要不就是互相爭鬥,每個人都在覬覦別人的法器,這樣下去不行…
「尊上,屬下求見。」紗冥煙與紗華陵媚聲喚道,任遊允了二人入內,卻見步入室內的還有一人,疑惑的挑眉。
來人是個相貌英挺的青年,可惜五官雖然精緻,眉宇間的煞氣卻過重,本來正派的長相被氣質弄得狠戾起來,身材高壯結實,一身玄色無袖短打更顯得幹練矯健,身後垂著條膨膨鬆鬆的尾巴,看起來像是狐族出身。
任遊打量著他,他也直勾勾的看著任遊,灰色的眼珠波瀾不起,看不透情緒。
任遊總覺得他身上的氣息哪裡不對,跟周圍似乎相斥,但又像錯覺。
「見到尊上,還不行禮?」紗華陵輕聲斥責,青年眼神似乎微變,隨即恭順的屈膝,拳頭緊握抵在地面,甚至還有輕微顫抖。
任遊越發覺得古怪,決定靜觀其變,看看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到底想做什麼。
「楚雷見過尊上。」他的聲音與他的人相似,低沉雄厚充滿侵略性,明明是拜見卻有奇怪的尾韻,像是強壓威嚇的語調。
任遊不答,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紗氏姊妹,兩人便爭著向任遊解惑。
「尊上,這人說他欽服尊上,想要加入我們。」
「本來這種事不須特來煩擾尊上,可他非說要求得一個能隨侍在尊上身側的位置,我們看他實力不錯,便答應帶他來見您,尊上認為呢?」
孤身一人來魔修聚集地,還得到左右護法的認可,想必實力不只不錯吧,可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呢?這說詞跟他的表現不太相符啊…就算被風墮天迷倒的紗氏姊妹相信,任遊卻是不信的。
何況他…任遊再次掃視楚雷,心中的謎團越滾越大。
「想在本尊身側做事?」任遊用魔尊式的口吻冷哼,楚雷動了一下,卻絕非戰慄的顫動,更像是想制止自己衝動的停頓。
「妳們退出去,別干擾本尊。」任遊催動魔氣,黑壓壓的氣流攏罩住整個空間,把紗氏姊妹屏除在外,任遊與楚雷在內,兩人像在一個黑盒子裡。
「你有何本事,本尊不妨試試。」任遊在掌中凝聚出紫色火球,淡淡說道。
楚雷正是在等這一刻!
他雙眼放出精光,猛然暴起猶如猛虎下山,氣勢洶洶的往任遊撲來!
當然他並非單以肉身橫衝直撞,周身暴漲的靈氣擴散,藍白色的雷火噼噼啪啪像是篝火燃燒,食指成爪挟帶強光,交錯著直朝任遊胸口抓去!
那是不要命的打法,即使是從前未曾習武的任遊也知道,何況現在的他。
任遊心裡浮現某個猜測,這人的投誠根本是假的,他這般跟自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模樣,上來就下死手,哪裡有點欽服的影子?
任遊確認紗氏姊妹無法聽見談話,正要開口勸他冷靜,楚雷的靈氣波動卻已一發不可收拾,強烈的藍光讓他眼前一片花白,對方的身影層層疊疊忽大忽小,無數電花仍在燃燒蔓延,任遊即使發聲也只有陣陣耳鳴。
電光石火間,楚雷陷入瘋狂的那對眼,已將自己的身影盡數映出,他的雙爪近得只在臉頰旁,尚未觸及便已被鋒利的氣流刮傷皮肉,任遊驚險躲開,倒轉身體驅動魔氣,把自己包覆在黑漆漆的氣流旋渦中,被迫與其交手。
任遊有許多事情想與他確認,奈何對方殺紅了眼,幾次疏神都換得凌厲的攻擊,他雖有強大的能力與招式,卻缺乏臨敵經驗,撐場面還行,打鬥時只能全憑肌肉與魔氣間的連結,才拚拚湊湊弄出些雜亂無章的打法,強力是強力,可在高手眼中,卻像是在開玩笑,甚至有污辱的意味,結果便是對方越打越蠻橫狂亂。
尤其因為任遊不想傷他,動作看著更笨拙,而明明看出有破綻,卻遲遲打不出致勝的一擊,楚雷心裡更是暴躁,尾巴毛都澎成兩倍大了。
「你這是在看不起我嗎!魔尊!」楚雷全身的筋肉繃緊,身形幾乎快大出一倍,兩隻胳膊滿是紋路,血色的圖樣自掌心擴展到肩膀,對著任遊的方向做出掐扼的動作,任遊忽然呼吸滯澀了一瞬。
不是吸不到空氣,而是他脖子忽然像被繩子勒住,腦袋霎時空白。
就在眨眼那瞬間,楚雷又逼至面前,雙掌重疊將全身力道灌注其中,對任遊胸口狠狠拍出,血色的圖樣發光,紋路凝聚成咒法,貼在他四肢腕骨與脖頸上,楚雷突然急遽後退,朝任遊做出一個像是扭擰的怪動作。
突然的劇痛讓任遊想起樹妖對他做過的折磨,只是方式不太一樣,樹妖當時是先將他倒吊,再吞入腹中想夾殺自己,現在則像硬生生被人扯著四肢與脖子往身體中心拉,彷彿要把他縮成球似的,力道大得驚人。
任遊骨頭發出咯咯聲,疼痛讓他不得再退讓,魔氣流轉整個身體,硬生生將對方的術法碎裂,卻見面前的人口鼻噴血,傷害竟反噬到他身上!
看來這是他用了不該用的方法,以命換取力量,不及代價只為誅殺魔尊,不知他究竟為何要如此,竟捨出玉石俱焚的猛招。
楚雷抹去鮮血,鮮紅的血珠淌落,飛身而起,居然一把抱住任遊!
「…什…」任遊猝不及防被個大男人抱了滿懷,驚愕的掙了掙,竟見楚雷全身已被電光壟罩,靈氣散發只有更強的趨勢,竟是要自爆!
「如果捨我一條命能換你一死,那便值了!」楚雷身上的溫度越來越炙熱,電花與符咒滿天亂竄,全身噴出的血染得任遊全身殷紅,而他無所畏懼!
任遊與他交手數回,心中已有個底,不可能讓他白白喪命,當機立斷將魔氣灌入他體內,粗暴的破壞楚雷在身體裡埋下的咒式,雖然讓他看著千瘡百孔,可一條命卻被救下,趁他動作停滯,趕緊縛住他的行動。
楚雷幾乎只剩半條命,像塊臘肉似的被懸在空中,氣若游絲卻仍惡狠狠的瞪著任遊,嘴裡咒罵著難聽的詞彙,兇惡的神情裡卻是無盡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