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痕忽然痛苦的屈身,周圍的魔氣開始膨脹,壓縮到二人所在的方形空間,任遊精神世界裡唯一一處有光亮的地方開始出現歪扭,她知道風墮天開始要用更強硬的手段了。
「雪前輩,您怎麼了?」任遊正在盤膝運功,瞥見雪無痕的異狀,急忙關切。
為了衝破風墮天的魔氣,單憑任遊的想像與意念仍有不足,雪無痕便教了他更高階的心法以助加快進度,雖然只是倉促間傳授,但總比沒有來得強。
雪無痕不想讓任遊白操無謂的心,所以沒有多說,但為了保住任遊,她耗費了大量靈氣維持這個小空間的穩定,可現在卻有些支撐不住。
「…我不要緊,你繼續努力,把心思放在逃出去這件事上,別管我。」雪無痕咬牙硬撐,臉色卻從鐵青轉為蒼白。
「您是杏兒的師父,在下怎麼能不管您。」任遊上前扶著雪無痕,搖頭道。
「…任遊,有一事算我求你,若是你出去了,別告訴杏兒你曾見到過我…我怕她又會傷心…」雪無痕看著任遊溫潤的臉,強忍悲傷無奈嘆息。
好多年沒看到她那天真無邪的小徒了…真想再跟她說上兩句話,抱抱她…
杏兒純真善良,雪無痕自是非常疼愛她,當年她決定跟道友出征時,早就知道杏兒定會悲傷欲絕,現在她這副死不算死、活不算活的樣子,如果讓杏兒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再惹她傷心了?如此還不如當她二十五年前便已殞命…
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任遊大概也知道這塊僅存的「地盤」,是雪無痕拼命護下的,而她不肯讓杏兒知道自己還「活著」的原因,他也能猜出一二,可他偏不順著她,當下便硬起心腸,又搖頭。
「雪前輩,您要挺住,若您出事了,在下一定告訴杏兒。」他堅決的說。
「你這傻小子,我已經沒了身體,現在只是遊魂,就算要逼我撐到出去,我也留存不了多久,你何必讓杏兒傷心!」雪無痕吃力的瞪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所想,罵道。
「雪前輩此言差矣,杏兒有多想念您還需要在下多言嗎?即使是一面也罷,您就不想再與她說上幾句話嗎?何況…」任遊停了一下,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既然魔尊能附身在我的身上,雪前輩難道不行…」
話未說完,任遊就止住了,雖說是意料中的事,他還是有些無奈。
雪無痕嚴厲的看著他,像是無聲責怪做錯事的學童。
「任遊,我怎麼能做奪人身體這等惡事,即使是玩笑話也不該這麼說。」
「雪前輩您誤會了,在下並非要您去奪活人肉體,借屍還魂也是個方法,您覺得呢?」看來杏兒的急性子也跟雪前輩學的吧…任遊無奈,只得一揖後溫聲解釋,雪無痕面色稍霽,可還是無奈搖頭。
「人各有命,我當初既已選擇脫離肉身,現今便不該再執著於人世,何況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我還拿人家的身體來用,都說入土為安,這樣未免太不厚道。」她堅持道。
任遊想到杏兒跟他提起自己師父時那哀傷的表情,心中不捨,還想再多說幾句,整個空間卻猛烈搖晃並發出轟轟巨響,魔氣開始騷動。
兩人所在的空間越來越狹小,魔氣朝著圍住他們的光圈擠壓,竟像要一鼓作氣擠殺他們的感覺,雪無痕將任遊拉近,拼命使用靈氣抵擋。
沒想到,她竟吐了一大口血,染污了衣裳不說,連五官都開始冒血。
「雪前輩!」任遊搭住她搖晃的身體,急切的喊。
「…那廝定是用什麼東西強行提升境界,你未被困進此處時,我還能稍稍知道外頭的事,現在卻什麼都感應不到…」她喘了喘,咬牙強撐卻膝蓋發軟跪倒在地,任遊也跟著屈身,魔氣侵蝕的範圍已經讓他們無法站直,情況危急。
眼見多年苦心就要毀於一旦,雪無痕何等堅毅,此刻仍不願放棄。
「任遊,我堅持這麼多年,耗了大量靈力,雖然強撐至此,可魂體已經耗損過甚,現在你的魂體更為完整,你背過身去,我將功體全渡給你,由你來發功效果應會比我更好,能否成功就全看你了!」說罷,她也不由任遊抗拒,強硬的迫使他轉身,一股腦將數百年功力全數灌注到任遊身上。
彷彿被滔天巨浪源源不絕的沖刷全身的感覺非常難受,龐大力量席捲任遊的魂體,像是要將他本人整個打成碎片,難過程度簡直跟被魔氣灌入體內時那般,整個人的意識散亂破滅,唯一不同的是,他當初是全身力量都被抽走,現在卻恰好相反,靈力像吹球似的拼命灌進體內。
他知道自己將會得到強大的力量,可是雪無痕呢?
如果她把所有力量都給自己,支撐她走到現在的靈力都沒了,她會如何?
就算任遊能夠獨自撐出一塊空間,也挽回不了雪無痕的存在。
她定會煙消雲散。
任遊已經讓杏兒傷了心,絕不願再做出更糟的事,就算那不是出於他的意願,可就是不能!
「雪前輩快停手!」任遊情緒激動,揮手竟震開了好些魔氣,雪無痕最後一絲靈氣偏移到虛空中,可她的魂體已經支離破碎。
任遊匆忙去撈,卻只撈到一塊小碎片,雪無痕溫婉的朝他笑了笑。
「讓你捲進來真的很抱歉,你務必要打敗他…以後幫我多多照顧杏兒…」雪無痕的手已如輕煙一縷,摸在任遊頭頂卻沒有絲毫感覺,任遊挫敗的怔怔望著雪無痕消失,張口卻已沒了聲音。
雪無痕的驟然消失讓他沒了力氣,滿腦子亂七八糟耳朵嗡嗡作鳴,別說他出不出得去,以後見到杏兒,他到底該怎麼跟她交代?
【妳師父本還在,可為了護我又消失了。】他說得出口嗎?
任遊封存多年的情感已經有了破口,現在巨大的罪惡感更是讓他情緒起伏劇烈,靈力波動忽大忽小,搖搖擺擺的空間出現縫隙,讓魔氣鑽了空檔。
一道黝暗魔氣貫穿他的胸膛,而他滿身的靈氣正在全身循環。
靈氣從肢體末梢倒灌回來,捲住魔氣往他魂體裡推擠,竟然就此把魔氣與靈氣同時收進魂體中,在互相抗衡的狀況下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任遊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他只知道胸前那種鼓脹的感覺讓他極度排斥。
他無助卻非常憤怒,終是忍受不住這番身心折磨,放聲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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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墮天極為震驚的看著自己掌中的黑血,不敢相信。
天底下沒有幾人能將他打出血來,就是有也絕不會是個凡人。
偏偏正是那個被鎖進體內的凡人將他「打」出滿口血。
這怎麼可能?到底發生了什麼?雪無痕的存在已經消失,那個凡人哪裡來的這種力量?竟然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像被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風墮天…】從身體內部傳來男人冷淡的聲音,風墮天更是一驚。
他居然還能同自己說話了!這人的意念竟然如此堅韌?現在還不死?
他明明感受到魔氣已充斥全身,卻在內部最中心的位置,像根魚骨頭似的卡著什麼,正是那個本該消失的螻蟻!
疼痛無聲無息的開始蔓延,風墮天難以自制的扭曲肢體,指尖抓著胸膛不住喘息,痛苦而狼狽,即使在無人窺探的石室中,風墮天仍覺得丟臉至極。
【很難受,是嗎?】那聲音淺笑,聽著溫和如煦,卻讓人打心底發寒。
從來只有風墮天令人膽寒的份,沒想到今日卻是他親身體會到這種驚懼。
像是立場倒換,彷彿他才是那個令人鄙視的凡人,魔尊卻換成別人。
【你喜歡搶別人的身體?為了逃避正道,捨棄自己肉身的魔尊,說出來不怕人笑嗎?假使肉身沒了,你想如何?再找一個?這跟落荒而逃有何不同?你不可恥嗎?】任遊幽幽的笑聲像根針似的,狠狠扎進風墮天的心裡,動搖他的精神,劇痛逐步擴大,風墮天的指尖已經在身上掐出道道血痕。
他眼前一黑五感頓失,連舌頭都像被切掉似的,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腦子渾沌不清,只朦朧的確定自己還是在「外邊」,可他卻失去整個身體的操控權,麻痺的四肢癱倒在地,猶如垂死的蛆蟲。
胸前霧狀的紋樣與臉上火紋忽閃忽現,異變的單眼慢慢恢復原狀,任遊原本的輪廓越發清晰,已有奪回身體的趨勢。
任遊竟然從「內部」用吞噬的方法在搶這個身體!
風墮天灌滿任遊肉身的魔氣一點一滴的被任遊吸收,那感覺像是活吞了條蛇後,被牠從體內撕咬的感覺,讓人恨不得剖開自己腹部,再狠狠絞爛般難受。
【來看看你還打算撐多久才要消失吧。】任遊冷澈的聲音彷彿已化為魔尊,話語間的殘酷簡直如出一轍。
究竟是魔尊同化了任遊,還是任遊同化了魔尊?
是魔氣影響了他,還是他影響了魔氣?
風墮天還是風墮天嗎?任遊還是任遊嗎?
叱吒了半生的風墮天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他只有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敗在區區凡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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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趕來的毒娘子與阿佑聽了石仙人的轉述, 吃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任遊就是魔尊?那他幹嘛給自己下那種怪封印?腦子抽風?」阿佑下巴都快脫臼,目瞪口呆的問。
「誰知道魔尊那個瘋子在想什麼?那不重要,你先去看看杏兒的狀況,她傷得很重,有什麼東西能療傷都給她拿去!」石仙人不耐的擺擺手,急躁的喊。
「石仙人,現下情況該如何處理?杏兒打算如何?她該不會…」毒娘子臉色凝重,擔憂的瞥瞥在火堆邊取暖的杏兒,悄聲問。
石仙人鬱悶的重重點頭,意味深長的嘆息。
毒娘子頭疼起來了,杏兒那性子…絕對會找任遊說個明白的。
「當初我見那任遊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個性溫和有禮,沒有絲毫邪氣,怎會如此?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接近杏兒的?」毒娘子想的跟石仙人差不多,沒奪走杏兒任何東西、又不肯傷她,那他究竟要幹嘛?
「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魔尊不可能閒著沒事陪小姑娘到處亂轉,更何況杏兒是想阻止魔尊復甦的人,怎麼說都不合理。」石仙人順順鬍鬚,搖頭嘆。
阿佑與杏兒在火堆邊將兩人的對話聽得分明,杏兒鬱鬱寡歡,臉上的悲傷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阿佑急巴巴的安撫她。
「好啦,姑奶奶妳先別胡思亂想,養傷最重要,妳消沉得簡直快嚇死人啦。」
「…你不會安慰人就別吵。」杏兒有氣無力的朝他吐舌頭,把頭埋進膝蓋屈膝坐著,十足委屈又傷心。
「什麼話嘛,好心被當驢肝肺了,吃點丹藥好好歇息,傷養好了才有體力去打趴魔尊把事情解決嘛,這不是妳最擅長的事嗎?算妳好運,上次被妳劫走丹藥後我還有再煉,不然要我這時上哪去找藥給妳呢?」阿佑叨叨絮絮的扯了一串,費盡苦心才讓杏兒勉強彎彎嘴角,聽話的吃藥。
「杏兒這次可不能再莽撞獨行,我們會陪妳去找任遊,妳不是一個人,知道嗎?」石仙人嚴肅的叮囑,毒娘子也是同樣表情。
杏兒溫順的點頭,藏起眼角滲出的濕潤,想到任遊與她表白時的神情,心中堅定不少,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遇上變故。
整座山忽然猛烈搖動,砂石狂捲草木崩裂,一股炙熱的氣息從天際傳來,眾人感到危險,齊齊向洞外奔去,迎面便撞上滔天的紅焰。
幾乎將整片夜空照亮的火海包圍住石仙人的山,炙熱的高溫讓樹木焦灼,土石甚至被濃濃煙霧燻黑,連呼吸都感到火辣辣的痛。
一紅一藍兩個身影曼妙窈窕,漂浮在空中背對烈焰,俯視四人。
正是前來襲擊的紗華陵與紗冥煙。
「呦,這般熱鬧哪,小美人還記得姐姐嗎?」紗冥煙似乎已忘了先前與杏兒的戰鬥,又風騷的撩撥頭髮,親暱的朝她送上一個飛吻。
杏兒被她弄得雞皮疙瘩掉滿地,嫌惡的撇頭不語。
「你們兩個是什麼來頭?報上名來。」石仙人站到杏兒身前,冷聲喝道。
「石仙人,沒想到你還沒死啊…當時那幾個小嘍囉都沒回來,難道是被你殺掉的?還是逃了?真是沒用。」紗華陵撫著嘴唇做思索狀,輕挑的笑。
石仙人立時明白這女人是誰,原來是當初那些小雜碎的上司是吧?
「哼,妳也想像他們一樣的下場嗎?」他也懶得多解釋,順著她的話往下接。
紗華陵與紗冥煙互視一眼,越發輕慢無禮的笑著。
「年紀一把了,脾氣倒是不小,誰生誰死還說不準呢,你現在掏出自己內丹奉送給我們,或許還能保住一條老命哦?不考慮考慮?」紗華陵歪頭問。
鬼話連篇!傻子才信!內丹沒了還不任人宰割?要不你掏來試試?
瞧著兩人越說越過分,毒娘子與阿佑不高興的往前一站。
「妳們到底想幹嘛?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在這裡裝神弄鬼!」阿佑怒喊。
「兩個人就來挑事,話說了半天到底想不想打?」毒娘子雙臂環胸,冷問。
紗華陵與紗冥煙凝目細看這兩個人,美艷的面容現出幾抹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