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物

「好想養活物。」

她並不是個喜歡動物的人，對植物也沒有特別喜愛的感覺。小時候養過一隻貓，但她這個不盡責的飼主，竟沒有注意到貓的異常，讓貓就這樣病死了，從那之後她就不再照料任何的活物。

但最近，她總是被這種異樣的慾望所擾，比方說此時，她站在系館門口，剛下課時人潮來來去去，一隻髒兮兮的白毛野狗混在人群中緩步行走。

「等下吃什麼？」是剛剛上課時坐她旁邊的女生，一瞬間她以為那是在跟自己說話，抬頭才發現那人正在跟班上的其他同學交談。

「吃學餐啊。」

「不要，學餐不好吃。」

幾個人邊聊邊走，經過她身邊時，走在最右邊的人無意間朝她的方向看，又默默把頭轉開，回到關於晚餐的話題。

白狗朝她的方向湊上來，她微微朝白狗伸出右手，白狗朝她的手探出過於乾燥的鼻子，她的手背感覺到白狗嗅聞間的吸吐，還有牠乾燥粗糙的鼻尖。

白狗搖了搖尾巴，此時又是一陣人潮，從走廊另一端湧上，白狗就這樣順著人潮離去。

她站著看白狗過胖的身軀搖搖晃晃行走了好一會，才踏離系館大門，驅車前往學餐。

今日的學餐也是吵雜擁擠，她在自助餐拿了食物，才在學餐內繞著尋找座位。在學餐中央剛好有個空著的位子，她朝那個空位走去，卻猛然發現那空位旁的桌位，圍繞的是她班上的同學。

是不是該打招呼？說不定他們根本不記得我。這樣跟他們打招呼不是很尷尬嗎？

她用了兩秒的時間在心中衡量，決定背對那些人坐下來。

「為什麼會想養毛毛蟲當寵物啊？」一個有些粗糙的男聲說，是班上的男生，語氣有些困惑和訕笑的意味。

「就很可愛咩，我回宿舍牠還會跟我打招呼欸。」熟悉的女聲反駁男生的話。

是活物的話題。她豎起耳聽著。

「宿舍不是不能養寵物嗎？」另一個較細微高亢的女聲問。

「不要被發現就好了。他們又不會查。」

「欸對，你們知道嘉有在養蛇嗎？」一個比較單薄的男聲說。他提到的是另一個和他們一掛的女生。

「喔我知道啊，球蟒。我覺得好可愛喔。」養毛毛蟲的女生說。

「到底為什麼會覺得蟲和蛇可愛啦。」最先發話的男生再次困惑的問。

「你不懂啦。」

同學們的聲音起起伏伏，而後開始混雜。她開始思索他們剛才的話語，想像在宿舍裡等待的球蟒與毛毛蟲，也許在原先昏暗的房間獨自活動著，而後房門打開了，球蟒或毛毛蟲朝著照進房間的光線揚起頭。

有活物在等待自己的感覺似乎挺不錯。不過想歸想，她不認為自己是個有條件養活物的人。

隔壁桌的同學吃飽了飯，準備離開了。他們依舊沒發現她的存在，如她所願。她慢慢地吃完盤裡剩下的一點飯菜，直到確定隔壁桌的人都離開了，她才緩慢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盤。

回宿舍吧。她想，一邊順手把羨慕隔壁桌同學的想法連同餐盤一起留在餐具回收區。

初秋的太陽開始提早落下，她抵達宿舍時天空已是一片藍紫色，使舍內的日光燈顯得明亮。她刷磁卡打開大門，進入宿舍走廊。交誼廳有些人正吃著便當談笑著，兩個一起回舍的女生超越她，往走廊尾端的樓梯走去。

她在自己的房間前停下，她可以隱約聽到說話聲，顯然室友已經回來了。

她打開門，坐在最外邊位子的室友A正在講電話，靠牆坐的室友B盯著電腦，似乎正在看影片，另一邊牆面的室友C則低頭不知在寫些甚麼。她踏進房間的時候，C和B轉頭看了她一眼，A沒有轉頭，只是微微用眼角看向她，而後，他們又把視線轉回自己面前的書桌上。

她把背包放在自己的桌位下，拉開椅子坐下來。沒有開桌燈的書桌壟罩在上層床鋪的陰影下，有些雜亂的散落著課本和文具。和養了植物的室友C，以及在桌前貼了偶像照片的A和B比起來，我的書桌實在是太無趣了。她這麼想，開始動手整理起書桌。

空間裡充斥著A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聲音、B的電腦撥出的影片音效、她疊起課本的悶響，還有C的筆尖和紙摩擦的聲音。

太安靜了。她冒出這樣出乎意料的感想，但隨即就理解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這些聲響都與她無關，在她的世界之外，就連自己整理書桌的聲音也很無趣。

被整理好的書桌顯得更加平淡無奇，她坐在書桌前，確認自己確實缺少了甚麼。一個能彰顯她個人空間的甚麼，一個讓她生活增添樂趣的甚麼，一個真正能夠闖入她世界的甚麼。

「我需要活物……」她開啟嘴唇，無聲地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