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06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九之零》外傳 與善待的邂逅 〈一〉

「轟隆——轟隆——」 十月的某一天,大片烏雲將太陽吃進嘴裡,消滅所有金光,昏暗的天空傳出幾陣悶響,直直地打進心底,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霉味,湖邊的那群落羽松將火紅的橘色倒映在湖面上,清澈透明的水面浮現一團火的形狀,玖幽市邊境那片陰暗的杉木林中,一個影子獨自快速的跑著。 「哈啊、哈啊.....哈啊...」嬌小的身形、紅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看起來與一般人無異,奇怪的是,他的指甲成鉤狀,尖端鋒利無比,看起來是某種動物的爪子,下半身是長著野獸毛髮的精煉獸足,頭上長著兩根鋒利的惡魔角,臀部甚至伸出了蛇一般的尾巴,隨著喘氣而微張的嘴裡,獠牙清晰浮現,清澈的紅眼中,針狀的瞳孔散發著野獸的氣息。 “怪物”、“惡魔” 這是他從小就被貼上的標籤。 “哈哈,醜八怪滾遠一點” “變態...” “好噁心” “離開我的孩子!” “你是邪惡的象徵” “拿去馬戲團一定能換很多錢!美術館好像也不錯!!”...... 每一天、每一年、每一刻,身旁的所有人都不斷的以語言攻擊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例外。 「我沒有小孩!這個怪物跟我一點都沒有關係!!」他們絲毫沒有因為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展現親情的溫暖,決定誓死捍衛他,反而還加入所有人的行列,一起攻擊他,這甚至讓他產生了自己沒有父母的錯覺——因為他沒有被愛過。 「你很特別,可以留在這裡是你的權利,不需要因為自己比較不一樣而感到傷心或覺得我們不會接納你。」族長並沒有明言下令放逐他或命人結束他的生命,但那眼神所透漏出的嫌惡、不屑、輕蔑,已表明了一切,忍氣吞聲了幾年,最終,他被迫選擇獨自離開。 「呼、呼、呼......」沒跑多遠,黑影停下腳步,靠在樹幹上喘息,他頻頻回頭,看著樹林深處,想像著以前的家園。 「......。」原本以為會有追兵追上來把自己殺了,讓他們永遠都不必看到自己,若是死在野外,也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掩飾他們的惡行,但後頭卻空盪盪的,只有一片寂靜。 「哈哈,也是。」他自嘲的笑了笑,壓下湧上心頭的情緒,「誰會來追我這個怪物......只要我離開,他們就滿意了......殺掉我根本是多此一舉。」 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大人們都可以輕鬆的說出謊話?因為...大人沒有良心這種東西? 為什麼...其他小孩會這樣嘲笑我,卻不會嘲笑其他小孩?因為...我看起來就只有被拋棄的份? 一群騙子。嘴上說好話,心裡都是髒的。 他一邊跑,一邊憤恨不平的想著。 「轟隆——」一陣雷聲,伴隨著幾道青紫色的電流打響天際,他略微驚恐的看了眼灰濛濛的天,擦去汗水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跑。 「劈啪—!轟—!」閃電撕裂蒼天,大地瞬間亮起,又馬上回歸陰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唰——...」珍珠大的雨點隨雷聲落下,用不了一分鐘,樹林便籠罩在大雨之中,四周景物瞬間模糊不清。 「啊—!」頓時失去方向感,盲目摸索前進的他絆到了石頭,一個重心不穩往前一摔,不巧,正前方是個斜坡,他就這麼滾了下去。 「唔......。」摸著擦破皮的手肘,他想站起身繼續跑,頭部傳來的一陣暈眩,迫使他坐回地面。 「呃...!」他甩了甩頭,雙腳傳來一陣疼痛,定睛一看,左腳踝的角度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扭傷了。 「噢!」他試著將腳扳回原位,卻沒有好轉的跡象,骨頭似乎是卡住了。 「......。」一道紅色的東西淌下,不同於雨水,是溫暖的,他伸手一摸,手掌沾滿了鮮血。 「啊......。」看著雙手中逐漸被雨水洗去的血漬,他忽然想起在滾下斜坡的時候,頭撞到的那個硬物——匆忙一瞥之下,似乎是一塊很高的石碑。 “那裡是我們的邊界,到這裡為止,都是我們的領地,對面那些可惡的人不能來侵犯我們!” 他依稀記得,那位族人景仰的、好心的族長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如果方向沒錯,那麼現在,他已經完全踏出家園,進到了族長口中,那些「可惡的人」的領地內。 「呼......。」他抬起獸爪將貼在額頭上的頭髮撥開,撐著一旁的楓樹站起身,一拐一拐的往前走。 雨,還在不停的下,將不久前的悶熱一掃而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順著雨水,好像有種情緒瞬間在心中暈開,一些透明的東西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也許,那只是從天而降的水而已,是天上的眼淚......還是,那是十幾年來,一直壓抑著沒能奪眶而出的艱辛? 他不想知道答案。 「哈、哈啊、哈啊......」勉強還能走動的雙腳踩著泥濘不堪的地面,持續傳來的不適感刺激著大腦的感覺區,曾有幾度,他無法繼續往前,但每次,心中的堅定都勝過了所有的痛,成為一小股推力,載著他繼續前往那不曾到訪過的領域。 「嗚!」走不了多久,雙腳終於不堪負荷,他跪在地上蜷起身子,大雨瘋狂的撒在背上,每一滴雨,似乎都下在了心坎裡,將心中僅存的一絲餘火徹底澆熄,全身不自禁的發抖,這一生,他這麼落魄還是第一次,那些冷言冷語比起現在的處境,要好過太多了。 「可...惡......」就算腳已經失去功能,他依然靠著雙手往前爬,就算死,也不要死在這個荒涼的地方,如果可以,他非常希望有人幸運的經過,拉他一把,帶他走出這片森林。 「...好冷......」算了算,這場雨應該下了有段時間,整整二十多分鐘都泡在雨中,身體已經開始有了失溫的情況。 不太妙。 他恐慌的腦中浮現出了這句話。 我會死。 「不...行......」他咬咬牙,奮力掙扎著向前,嘴裡不知吃了多少泥巴,又吞了多少水,但只要前進,就有活著的機會。 「不...要....我還......不想..死...」這次,他很肯定,臉上一半的水珠是出自於自己的眼睛,已經很模糊的前景變得更加難以辨認,只能大略分出能往前的路與一旁的障礙物。 不行。我不能......在這裡結束。 他緊緊抓住生命中的最後一條細線,不願放開,就算它斷在手中也無所謂——至少,他有用盡全力努力過。 「...!」大概是人們所信仰的上帝在此時見證了他的不懈,也可能只是一個半小時多的努力有了成果,擦去眼淚的他看見了眼前的一座半毀的鳥居。 這裡有人來過! 他興奮的想,用盡全身的力氣爬向鳥居,遺憾的是,這只不過是一個廢棄已久的遺跡罷了,石磚上頭積滿了深綠色的青苔,鳥居的縫隙中,也被藤蔓所填滿。 「......。」根本就沒有什麼上帝,也沒有人眷顧他,到頭來,都只是空歡喜一場。他虛脫的仰躺在地上,完全放棄繼續往前——他鬆開了手中的線,儘管它看似不願斷開。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雨點落在身上,逐漸帶走剩餘的體溫,紅色的獸眼閉起。 身為怪物,就是這種結局吧? 因為根本沒人在乎過他們的死活——因為怪物,不該存在。 他最後一次睜開眼,看著越來越暗的天空,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緊握著線的手,放下。 線的另一端,有人卻在此時悄悄將之拾起......。 上頭的雨,沒有因為生命的逝去而稍作停歇,還在繼續的、無止盡的,下著。 *** 「嘩啦——嘩啦——」斗大的雨點,毫不吝嗇的擊在窗戶的透明玻璃上,凌待在屋內坐立難安,一下來回踱步,一下又坐回椅子上。 他等待著,等待著幾個月後的召喚儀式,到那時,他便能成為真正的接待者,這樣的等待生活,已經過了一個月左右。 「好久......兩個月這麼長嗎?」對著窗外的傾盆大雨,他默默地說著。 「......?」一陣不自然的悸動喚起了他的注意力,心弦的一角被輕輕扯動,青藍色眼眸瞥向窗外的森林。 「??」另一端有人放了手,被挑起的怪異的感覺瞬間消失,這令他感到困惑。 「應該...只是......錯覺吧?」凌如此說服自己,儘管如此,他還是頻頻望著窗外,又看向門口。 「................啊啊!等不下去了!」煩躁的凌為自己編了一個牽強的藉口,名義上是去找世傑抱怨,但其實是對於那股悸動的好奇,才冒著雨踏出家門。 「哇啊!下好大!」強勁的雨勢逼得他立刻退回門內,迅速將門帶上。 「......。」凌癟了癟嘴,從櫃子深處撈出一把雨傘,又從衣架上找出一件勉強可以穿的雨衣套上。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才剛開門,一波雨直接打進家門,門口的踏墊上全濕了。 「...................靠,不管了。」極度粗魯的罵完髒字後,他胡亂撐起雨傘,也不管到底有沒有遮住全身,就這麼甩上門,衝進大雨裡。 「阿是說......我要走去哪?」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只有莫名奇妙的動機和極其詭異的直覺,這讓處在大雨中的凌感到不知所措,他只知道,他必須要走出家門。 「......嘖,又來了...到底在哪裡?」那股感覺再度纏上凌的心頭,這次他確信,有個東西拉住他,要他往某個方向走。 「.........是我眼花嗎?」明明在大雨滂沱之中,根本就不可能清楚看見四周,但凌很確定他看到了一道霧霧的東西——那是一條線。 「......好像.....不是?」他揉了揉眼,試圖將眼前的景象抹去,卻沒有如願。 「......。」出於好奇,他沿著這條線往前走。 如果方向沒有錯,凌現在正往東北方的那座森林走,在他家的正北方,是玖幽市的入口,就他所知,全部的客人都會從這裡進入玖幽市並接受篩選。 「這裡是...入口!?」沿著那條發著微光的線,凌來到了熟悉的入口處,他努力的看清前方,卻只能看見一點輪廓。 「.....麻煩死了。」凌抓了抓頭,閉起眼,口中唸著一串古老的咒文。 一陣金光閃爍後,視野瞬間清晰,青藍色的瞳孔中,由幾條金線構成的幾何圖形映在上頭,凌總算能確定他現在的所在地。 「唉.....這裡又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嗎?」他仔細觀察四周,沒有什麼異樣,直到他聽見入口處的鳥居傳來狼的叫聲。 「......。」在那排鳥居旁邊,有一整排的樹,大概在凌的視線前方五、六公尺處,幾隻狼圍著樹下的某個物體嚎叫。 「...!?」踩著濕滑的地面,凌往鳥居走去,可將狼群驅散,牠們圍著的地方,有個生物躺臥在其中。 「......等...等等,這是什麼?!」凌略帶驚恐的望著地上的人——如果他還可以被稱作人類的話。 黑色的惡魔角、蒼白的雙頰、野獸般的四肢、蛇一般的尾巴......這根本就像是在實驗室中可以看見的那種,強制將所有基因組合起來而誕生的產物。 「你、你還好嗎?」凌出聲詢問,沒有得到回應。 「冒、冒犯了......。」凌伸出微微顫抖的指尖,將那人的眼皮翻開。 「......。」翻到一半的白眼上方,是紅色的,除了白化症之外,凌沒有看過其他紅色眼睛的生物,這讓他感到些微的恐懼。 「.......還活著。」凌確定對方不會反抗後,撞起膽子摸向他的脈搏,如果他的動脈是在脖子側邊的話,凌便能確定地上的生物還沒有死。 「?!」凌站起身,正猶豫著他該如何是好時,一些陌生的片段接連閃過眼前,一個有著紅色雙眼,留著黑色中長髮的男子一再出現,和他互動得很自然,但凌卻沒有見過他。 「...這什麼?未來?」他不確定的猜到,既然沒有記憶,那麼這大有可能是為來會發生的事,問題是:那個紅眼男性是誰? 「......等等,紅色眼睛........異化的外型......!!」凌拄著下巴思考,雙眼瞥向地上的生物,一個可能性瞬間浮出。 「這該不會是.....?」凌不敢講出來,因為這種生物他只在傳說中看過,是否真實存在根本就不可考,要是現在眼前的東西是「那個」的話,那可是超級重大的發現。 「太扯了...。」青色雙眼中充滿了震驚,凌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但現在,他知道他必須怎麼做了。 「嗶、嗶—嗶—」凌掏出手機,任憑雨水淋在手機上頭,即使他知道這麼做極有可能讓手機壞掉,但他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必須趕快向世傑求援才是。 『喂?』 「你先把辦公室清空,不然先想辦法在醫務室騰出空間,有個.....人需要用,快掛了。」 『誰?』電話彼端傳來物品挪移的聲響,緊接著是一陣生鏽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 「沒有會錯意的話,是『那個』。」凌用頭和肩膀夾住沾滿雨水的手機,將雨衣脫下包住地上的人。 『.......。我知道了。先掛了。』另一端沉默了一陣,隨即會意,立刻精明的掛掉了電話。 「......空間通道——裂縫擴張!」凌快速的念完一串咒文,前方的空間瞬間裂出一個純白色的通道,他彎腰抱起地上的人,想也不想的直接衝進去,在通道上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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