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犭人良【紅帽系列(三)】8

現在時間,洞陸洞洞,部隊起床。「起床號」響起:


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


敏寧一反常態,鬧鐘響前早就下床。幾乎整晚沒睡,她卻精神抖擻;自從升高中以來──呃不,進來這座幹她媽該死的女子監獄以來──感覺從沒這麼爽過。

背景樂是「悄聲終結樂團」(Suicide Silence)的”You Only Live Once” (2011):


You only get one shot!

You only live once so just go fucking nuts

You only live once so just go fucking nuts

You only live once, go fucking nuts

You only live once so just go fucking nuts

Live life hard

Live life hard

Live life hard

Live life hard


她比平常更小心翼翼理平頭頂。熬夜留下的黑眼圈更加黝黑,看起來更有戰術偽裝的韻味。她感覺自己很像是正要去打獵的獵人,抑或是即將奔赴沙場的特種部隊。想像至此,心裡油生一股榮譽感,她深信接下來是為了「大義」而行動。

Drop the beat—

一反以往「梳理完直接出門」的慣例,她躡手躡腳走進老媽房間──老爸、媽都還在睡──並站在距離床兩步的距離,靜靜端詳兩人的睡姿。她刻意壓抑呼吸的聲音,深怕吵醒父母;並非怕惹怒老媽(平常沒少過幹蠢事、故意惹火老媽,)而是怕在作戰開始之前,被多餘的親情或假想的家庭溫暖阻撓,而推遲計畫。

她在心中重新整理了跟老媽之間複雜的糾葛,扞格、矛盾的母女關係。此時此刻,看著爸媽打呼的睡姿,她似乎得到「也許不盡滿意但尚可接受」的結論:她並不恨她──母女倆並沒有相恨的理由;儘管她是將她送回「女子監獄」續服三年刑期的元凶:為女兒的將來著想的母親,以及「致使其獲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惡行,跟接下來的自己──與即將犯下的罪行──相比之下,根本只是小巫見大巫。

不孝的自己才是罪無可赦。

她只是靜靜看著爸媽,持續不到半分鐘,便像個軍人那樣舉手敬禮;完畢,沿原先踏過的位置──像野獸清除自己的行蹤那樣──悄悄遁出房間,再一聲不響地離家。


今早的國文課跟以往不同:代課老師呂仕芳沒來,取而代之的是原來直升班的任課老師郭琦涵──剛結束產假──回來教課。她和美瑛幾乎是同期的老師,配合教同一班很久了;產假期間,她都會問美瑛、持續追蹤班上學生的狀況。而李敏寧名列郭老師的黑名單第一位。

 趁上課前,敏寧走到家慈旁邊,並遞給她一只牛皮紙袋──裡面裝了一個隨身碟──並說「回家用電腦聽。記得喔,回家『自己一個人』聽,不要讓別人知道。」又像突然想起什麼,正要接著說話時,被老師打斷:

 「李敏寧,上課鐘已經響很久了,妳大小姐打算站著聊到什麼時候?」

 敏寧不理會老師的威脅,繼續說:

「聽完,也給可蓉聽──雖然她現在應該不會想跟我們來往了。」

 老師沒有停止恐嚇她:

「老師應該找妳家長來學校一趟,好好聊聊妳大小姐的『態度』──如何,李敏寧?」

 敏寧只是聳肩,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彷彿是在說「去講。拎祖媽不是被人恐大的。」

 「李敏寧,下課過來前面。老師要跟妳好好『聊一下。』」

 「今天要來複習〈師說〉。」

 台下同學滿臉疑惑。

 「老師知道這篇第一次段考考過了,但某人顯然一考完就忘了,需要好好複習一下。」

 這顯然是從產假模式重新回到學校的郭老師用來樹立權威的方式。

 幾乎所有人都望向李敏寧,只見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故我地搓自己的頂上草坪。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

 敏寧課本上的韓愈人像早就被畫成滿臉刀疤、嘴巴叼根菸、戴眼罩的獨眼「歹狼」──旁邊拉出一個對白泡泡,說「袂爽,外口輸贏?」


正當講解到「文章釋義」的段落,敏寧突然舉手大喊:

「老師,廁所!」

 老師不耐煩地翻白眼。

 「李敏寧,想去就去,不用大聲跟全世界講妳有內急。」

 「是──」

 她前腳一蹬,故意讓椅腳拖行,發出巨大聲響,彷彿昭告全天下「朕將出巡。」當然惹來不少人白眼,她知道,但不在意,只因注意更多同學竊笑。

 「李敏寧,上廁所就快去,妳大小姐拆房子啊。」

 「是──」

 臨行前,她轉向家慈眨了眨眼,並比出「戴耳機」的手勢。

 她故意從講桌前面走過,還在木製講台側邊敲了三下──「李敏寧妳夠了喔,下課給我到前面來,老師要跟妳『促膝長談』蛤妳大小姐倒楣了蛤──」她走到門口,故意轉過身子行了個淑女的屈膝禮──在國中畢業典禮前學校要求每個畢業生要學會的禮儀──行完禮,她露出令人心裡發寒的詭異笑容。

 她漫步到最高樓層最邊緣的廁所──離她的教室最遠的廁所;一般要上廁所沒必要走那麼遠──如先前宣告的「巡禮,」或單純享受晨間散步的氛圍。樓下的運動場傳來打排球的聲音。她扶著女兒牆,稍微花點時間欣賞樓下練球的女學生們,心想:怎麼還是穿醜到爆的「囚衣」──無彩𪜶生個水水──如果穿緊身短褲打球就水到不行。她嘆了口氣。

 進到裡頭,她不是往其中一間隔間走,而是走到洗手台前面開水龍頭、捧起一把水往頭頂澆淋,水毫無阻礙流滿整張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勾出輕蔑的笑容,突然有所感悟:這就是真真正正的「歹狼」──原來一直嚮往的「歹狼,」自始自終,就潛伏內心深處,伺機而動。想到這,她發出一陣狂笑,笑得腹部差點抽筋。她連續捧起水往臉上澆淋,仔細將臉上最細微的髒污沖洗掉。

 洗完臉後,她手隨便往百褶裙上擦乾,順勢從口袋抽出手機,輸入:

「格──」傳訊息給老哥,「咩──現在要去很遠的地方,不會回家了。抱歉,不能跟格──去東北角繞一圈。最後,拜託格──照顧老媽她們。」

對方傳訊息中的冒號正在跳動,但她忽略不看。

她深吸一口氣,輸入最後一行訊息:

 「最愛格──的妹咩。」

 原想接著傳訊息給育貞,但怕對方反常地秒回訊息,反而讓自己有所眷戀,就放棄了。

 她走出廁所,一陣清風迎面拂來──帶走臉上的溼氣,迎來一股涼意──忽然覺得空氣十分清新。樓下打排球的女生朝氣的叫喊,令她感到快活。豔陽照耀頭頂,她感覺頭皮像被碳火炙烤著,並用手刷過頭頂。樓下的工友先生躲在樹蔭下掃落葉;她感覺工友注意到她了。

 管他媽的。

手扶圍欄,她一腳跨上,用力一撐,另一腳隨後抽起,短暫坐在上頭,享受片刻微風吹拂大平頭與臉頰的感覺,想起育貞說過的話,不禁會心一笑,喃喃自道:

「除草機推過的草皮就是這種感覺。」

她向外一推。

自由落體持續一、兩秒而已;墜落的同時她由衷感覺得到真正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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