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咖啡館 #4 焦糖先生

我一直希望人生能夠重來，直到遇見了你，我就不想要擁有可以按下重來的按鈕了...

焦糖先生本來不是「焦糖先生」。老實說，他剛來店裡時完全是另一個樣子。該怎麼說呢……有點難啟齒啊...不過，他自己倒是大方地自嘲：「你就叫我『咖啡渣先生』吧。」他常這麼說，嘴角帶著一抹苦澀的笑容，像是認命了自己的人生一團糟，無法改變。

一個人身上的能量是能感覺得到的。當焦糖先生第一次推開深夜咖啡館的門時，我就知道，他不是那些半夜來店裡準備考試、熬夜工作或為論文絞盡腦汁的客人。他身上有一種濃濃的陰影，像一個剛從深淵裡掙扎上來的人，彷彿心裡背負著什麼無法釋懷的秘密。

肩膀沉重，眼神裡沒有焦點，彷彿整個人都被過去的陰影吞沒了。

他點了一杯最苦的黑咖啡，沉默地坐在角落裡，眼神空洞地盯著咖啡杯發呆。這是我對焦糖先生的第一印象——一個帶著絕望與悔恨的迷途客。

最近，秋天到了，半夜來店裡的客人莫名其妙變多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應聘了新員工，小雨。

小雨是藝術大學大一的新生，得靠自己賺取學費和生活費。她白天上課，晚上在這裡打工。這個年輕女孩有著一種特別的朝氣和樂觀，總能讓身邊的氛圍變得柔和些。即使忙到深夜，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她的到來，給這間昏暗的深夜咖啡館增添了一絲生氣。

焦糖先生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場景就像老電影裡的慢鏡頭——他進門的時候，小雨正好站在櫃檯前，笑著問他：「這麼苦的咖啡，你確定嗎？」

他愣住了，像是沒想到會有人對他點的飲品感到好奇。從來沒有人質疑他的選擇，因為像他這樣的人，似乎理所當然地應該選擇最苦的東西。沒人敢多問，生怕觸及到什麼無法修補的傷口。

「確定。」他低頭回答，聲音裡透著一種無力的絕望。

但小雨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她湊近些，認真地看著他，語氣裡帶著一絲狡黠：「我覺得你不適合這麼苦的東西，要不要試試甜的？說不定……生活也會因此變得好一點呢？」

她的笑容像是一道微光，劃破了他周身的陰暗。他怔怔地望著她，然後，像是被這股溫柔感染似的，點了點頭：「那就來一杯焦糖瑪奇朵吧。」

那是他第一次點甜的東西。焦糖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就像是某種新的開始。當我看著他啜飲那杯瑪奇朵時，他臉上的陰影似乎被衝淡了一些。儘管那笑容還很淺，但至少，終於有了。

「今天還是瑪奇朵嗎？」幾天後，小雨熟稔地問他，笑著將圍裙束緊了些。

「嗯……已經習慣了。」他點了點頭，語氣裡帶著些許放鬆，像是內心深處某個地方的結，終於被鬆開了一點。

「你原本喜歡最苦的咖啡，怎麼現在變成甜的了？」小雨故作嚴肅地問，眼神裡卻藏不住笑意。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咖啡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笑了笑：「或許……是因為生活本來就很苦，有時候應該給自己一些甜味。」

小雨靜靜地看著他，像是透過他的眼神看到了更深的東西。「你不應該一直待在黑暗裡，生活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她柔聲說。

他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喝著那杯瑪奇朵。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真正的對話，而他也在那一刻，覺得自己似乎從沉睡中被喚醒了。

自那以後，他變得不再只是坐在角落裡的「咖啡渣先生」。他開始每天深夜來店裡，每次都點同樣的焦糖瑪奇朵，坐在同樣的位子，和小雨聊著天，談著她的課業、她的藝術創作、她為了賺學費而接的零工。她讓他看到了另一種面對困難的方式，也讓他重新相信：生活，不是無盡的悔恨，而是可以選擇改變的旅程。

「妳讓我明白了，生活不需要重來。」某天，他忽然在一個微雨的夜晚說道。

「什麼意思？」小雨愣住了。

「我以前一直希望人生能夠重來，但遇見妳之後，我就不再需要那個『重來』的按鈕了。」他笑著看著她，眼神裡不再是迷茫和悔恨，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小雨的臉微微泛紅，低頭看著手中的杯子，心裡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悸動。那晚之後，整個咖啡館的氛圍似乎也隨著他們的故事而改變了。

我之所以知道他叫高凱揚，是因為現在，他是小雨的男朋友，也是這間深夜咖啡館裡最常見的常客之一。他不再只是那個總坐在角落裡喝苦澀咖啡的「咖啡渣先生」，而是一個看向未來、滿懷希望的「焦糖先生」。

深夜咖啡館，偶爾，也能見證那些痊癒與重生的奇蹟。

而那些終於找回方向的人，往往就在某個不經意的深夜，輕輕地推開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