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03：此後，水面無波船無痕｜莊子．山木篇．空船

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把使用十年的帳號刪除，是一件怎麼樣的事情呢？

我在莊子山木裡的空船篇，找到屬於自己的洞見。

初讀文章時，一直不明白自己何以被段落吸引，卻深深被觸動而一讀再讀。

直到方才，某個靈光乍現的時刻，我把使用已久的Line帳號刪掉了。然後我終於明白莊子故事中空船相關的篇幅與我之間的連結。

情境是這樣的，當你一人一扁舟獨行於水上，前方迎面而來一艘空船不偏不倚撞上己船，此時，即便是再愛與人爭對錯輸贏的人，都會在喊罵三兩聲後讓話語戛然而止。也許是因為得不到回應；也許我們的本性裡，藏著不與萬物計較的寬容，深知我們只是在其中的一員，僅此。

那是風的力道，那是水的流動，那是自然，那並不針對我。

 然而，若直撞而來的扁舟上有人的話，不由分說的便想上前理論否則絕不善罷甘休。

「你是故意的嗎？」、「難道沒看見前方有人嗎？」、「為什麼不跟我道歉，你傷了我的船。」

 一空船、一人，何以對己身情緒有如此戲劇般的轉折？

若將空船想成是沒有人的聊天室，而有人的扁舟是兩人的對話框，便與困擾我好一段時間的心境不謀而和了。

設置一個只有自己的聊天室，多半是為了記錄代辦或儲存檔案，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回應；但訊息發送在有人的聊天室裡，便不會不期待對方的來訊。過去一年裡，我始終活在傳出訊息卻可能得不到回覆的患得患失裡。我感到多麼地不平衡，何以在意的一方對此感到無關緊要，而我卻始終將字字句句珍藏至心中的寶盒。我多麼想咆哮，「欸，我可就在你眼前啊，為什麼你能夠視若無睹？」、「偏偏對你來說我如此不重要，又為什麼曾經你要讓我以為你待我與他者不同？」、「為什麼你說過的話和你的舉動全然不一致，像是一個一輩子都不會揭曉謎底的謎題？」

我有太多話想要站在這一艘船上對彼船上的他說了。

決心刪掉帳號的瞬間，腦海中我想的是真正重要的人無論怎麼樣都會搭上聯繫的。即便我是一個多麼仰賴回憶而活的人，那與許多人一來一往的互動，承載著多年而來我與誰與誰與誰曾經要好的記錄，過去我都攢在手心，深怕一個不小心他們就要不見，還不時翻看複習著，「啊，那是曾經的我們。」並為此感到心滿意足。許多時候我困在「美好的瞬間只存在於舊的當下」，聚散離合始終是我跨不去的檻，做不到手起刀落與之揮別，又不時深受其擾，像青峰<當幽靈失靈>所寫：「分不清我是幽靈/或幽靈是我」我是回憶纏身的幽靈，不斷拿過去來檢視此刻一方對己的態度，「怎麼會是這樣呢？」、「為什麼又不回我呢？」；我是被幽靈附身的軀殼，攀附在我身上所有龐雜而繁複的思緒全都不是我，是幽靈灌輸於我：「你得上前、你得出現、你得讓他看見你。」

而莊子只用了七個字，便將我的思緒重新關照回己身心靈，「何不虛己以遊世？」是否成為管窺蠡測的井底之蛙也只在一念之間，真相其實是，我並沒有那麼重要。我離開有你的世界，而後，水面無波、船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