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後的第一天,有幾件事被吹到了一塊。
第一件事。我們家算是老房子,在大樓最頂端。為了預防漏水,頂樓是有加蓋屋頂的。那屋頂,庇蔭了我們這棟樓的兩戶人家。
今天社區洗水塔。我們社區地下室車庫有個大蓄水池,頂樓又有兩個大蓄水池。運作的方法是水先進入車庫的大水庫,然後分別抽到兩棟大樓頂端。這種設計多了一個緩衝,停水我們可以晚一點停。但洗水塔時,也會多幾個池子要洗,相對就稍貴一些,每次來的工班人數也會多一些。
這次水塔清洗,清潔公司派了三個師傅,他們一上樓就觸發我裝在頂樓防盜用的監視器,看到陌生人我就打開聲音觀察了一下。
他們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一個目測四十左右,另外一個應該二十幾三十初。他們三個一來,年紀最大的那位,就先解開頂樓水塔的排水閥,水就嘩嘩的漫到屋頂地面。然後老師傅就跑去幫每一個排水口做疏通。沒多久,遠處走來最年輕那一位,跑去跟老師傅說為什麼不把水閥開到最大?問這樣要放水放到什麼時候?
老師傅說剛颱風,排水管裡面有很多樹葉,加上總共也就三個口,開太大水也排不掉。說可以先做別的事情,就放給它流。他們兩個爭論了一會,就分開了。後來兩人又爭論了幾次,因為有點遠不知道在講什麼。總之,後來年輕的就過來把水閥開到最大。原本淤積在排水口周圍的小水攤,沒多久就變成瀰漫整個頂樓深及腳踝的天沼了。
然後我家就漏水了......,因為我一直看著,所以很快就拿著手機開著錄影上樓。我把手機放在胸口,想說錄影存個證,先問了他們是不是來洗水塔,然後表示我家被他們這樣搞很多地方都漏水了。並且表示,另外幾戶應該也都開始漏水(後來在車庫碰到鄰居,確實如此)。
老師傅聽聞,馬上衝到水閥那把水關了。並且連番道歉,表示他們是有工具可以直接把水從水塔裡面抽出來,直接灌倒排水口或者抽到樓下。但是主委委託時沒有註明,他們就沒有帶,並表示會幫我們在地址註明。之後便連連道歉,然後拿出刮水刀開始把瀰漫的水刮到排水口,中生代那名師傅沒有說話,但見狀也抓起另外一個刮水刀開始做。年輕那位就一直在跟老師傅說,怎麼會漏水呢!怎麼會漏水呢!
後來我就離開了,但在樓梯間裡面老師傅跟年輕那個在吵架。說我就覺得不能這樣放!人家做屋頂是有原因的,哪有人會又做屋頂又做防水,幹嘛花兩次錢?年輕的就也不客氣的一直回,我哪會知道!工單上面又沒有註明會漏水,我怎麼會知道!老師傅又大喊了好幾聲,說我就跟你說我做幾十年經驗是有用的,我直覺就覺得不行,我們就先去做別的事就好啊!
我沒有在師徒制的工作體制內做過事,所以不是懷念。只是我突然覺得,他們兩個應該真的只是同事關係。如果是很傳統的那種師徒制,徒弟應該是絕對不會自己去開水閥的。我不知道哪種工作關係對這類工作來說會更好,但他們之間的經驗傳承顯然出現斷層。
第二件事,颱風後靠山的我們路樹被摧殘得很慘。今天馬路上都是斷枝殘葉,剛剛來收垃圾的回收車上,插滿了沿途收集來的大小樹枝。聽幾個太太在講,凌晨很早清潔隊就開始出來收了。而一些很大的斷枝因為實在太大,人也搬不動,只能等清潔隊拿著電鋸來分解清除。里長一早就守著,結果因為沒放颱風假,倒塌的路樹擋到要去上班的鄰居。有幾個因此對里長飆罵,覺得里長辦事不力。後來看雙北許多社團,今天好像很多里長被飆罵。(是說,里長真的力大無窮到能獨立搬動,你還敢飆罵他嗎?)
我想,飆罵的那些人,除了要上班很不爽外。可能認為里長的「功能」,就是要服務他們這些「選民」。今天路被堵住了,飆罵里長只是剛好而已,因為他沒有盡到應盡的工作。
第三件事,算是固定的事了。每當有什麼天災人禍、物流爆炸,我們就會有客戶來飆罵客服。覺得貨物怎麼沒有如期地送到他手上?有的還會截圖我們的配送說明,說你們不是說今天下單兩天內會送達嗎?也許,他所處區域就這麼剛好,是台灣這兩天不受颱風影響的區域吧?然後就這麼剛好,他也能巧妙地閃躲掉所有的颱風新聞。
我想他們是真的無法理解,下單後敝司只負責出貨,貨物離開倉庫後,我們就只能等待了。他們不了解物流公司不歸我們管,也不了解颱風天黑貓真的不會送貨到他家,不只不會送到他家,中間的物流鏈都會暫時停擺。
我們都太習慣當消費者了,這讓有的人無法感知到世界的複雜性。所有事情都應該跟消費一樣簡單,自認自己握有某種權利,因為自認自己被課以某種「負擔』。
我能這樣命令里長,因為我付出選票,甚至只是因為我可能有選票,里長作為出售方應該要來爭取我。作為消費者,你白紙黑字寫在那邊的送貨條款,誰理你什麼是工作日,我的解釋一天就是一天。當我們成為提供方的時候,你家有漏水幹嘛不寫?你不寫我哪裡知道,幹嘛怪我把水開那麼大管?我依照工單施工,你們只是我同事憑什麼讓我工作時間變長?當所有關係都被純化到類似消費的對價時,當人際交往也要計較「情緒價值」的投資報酬率。一旦我的情緒價值低落,那我就可以給你低情緒價值。
一種假設瀰漫在社會裡。那就是
「我現在很不方便,必然有誰要為此負責。」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一樣居住在這個土地上的人。覺得自己已經繳稅了,能少繳稅是我本事,盡然還想要我們保護這塊土地?為什麼我已經支付了某種對價,還這麼不方便?理由很荒謬,但由此延伸出來的仇恨與優越感,是真的。每一份痛苦與不滿,都是真的。
這真的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