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咒詛你們,你們所有人,我以族人的性命咒詛你們,以父神的庇蔭,以母親的仙元,以我死生離別的痛,咒詛你們。」衛夫人搖晃地爬起身。
「願爾等光明與我的魂魄一同腐朽,直至四海乾涸,八荒崩毀。」淚水化作低喃,月色下蒼白的臉已不見淚痕。
此後的事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雙腳不曾停下,心中空落落的,沒有想法,亦無情緒,殘存的唯有一樣執念:以性命憤恨世間,囊括父神出於親近的庇蔭,以及四海生靈驚人的愚昧。
衛夫人並不知曉母親離世後,四海八荒的灌灌僅存她一人,流浪的路上她未曾刻意隱藏,可也並未張揚,路上偶有叫人識破時,全仗著她不管不顧的瘋狂嚇退歹人。
日升月落,星移斗轉,漸漸地,她開始分不清時序,沒法感知周遭,噬心的咒詛如此疼痛,可她不願死去,甘願背著苦痛苟延殘喘,作為八荒一顆毒瘤。
縱使執念如烈火無盡,衛夫人肉體到底有其極限,終於,她再也無法拖動步伐,心神耗盡,體力枯竭,倒在一條虯結的樹根旁。
「……」一名男子自樹根後邊步出,身後跟上一條粗如人身的樹根,扭動地繞過他,捲做半碗狀,小心翼翼地托起衛夫人,後者緊閉雙目,氣息微弱。一縷黑氣自她眉間溢出,鑽進樹根。
男子俯身順了順她的髮絲,白底金紋長衫與衛夫人泛黑的面色形成對比。男子起身時,樹根升起一重金光,將蜷縮的衛夫人罩在當中,好似等待降生的嬰孩。
「睡吧,醒來時,那些夢魘般的咒詛都會淡去……睡吧,日子還長。」
◆ ◇ ◆ ◇ ◆ ◇
「景哥,你說,那邪術背後的主兒,有沒有可能盯上的實是庇蔭?」飯後,離綰同哥哥吵吵鬧鬧地洗刷碗盤去,衛夫人抓過夫君,繼續話題。
離景將妻子圈進懷裡,下巴摩挲她額際,安撫道:「不無可能,眼下咱倆只知道綰兒身上有某樣東西遭人覬覦,尚待更多信息才好推敲,可不論是什麼,綰兒都不會在咱的威能底下喪命的。」
他笑了笑,喉間震動傳至衛夫人臉頰,「妳可大手筆哪,掰下好大一塊問明,那威能若猝不及防地炸開,恐怕方圓百丈內便只剩綰兒一人獨活啦!何況還有我的呢。」
「可是……」衛夫人揪緊丈夫後腰帶。
「沒有可是,」離景截斷話頭:「雲娘,再不濟,也有齊雨呢,他是什麼人,此番誤判他沒可能再犯,莫發愁啦。」
「……他是打算拐走你閨女的人。」
「……」離景覺著有必要請齊雨來喝杯茶。
且說帝臺。
齊雨同帝江話別坤元匣後,並行一小段才分道,帝江自是回天山收拾自個兒闖的禍,齊雨則打算回九重天講一講現況。
分別前,帝江問齊雨:「若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你待如何?」
「……不至於,現下為時尚早,足以應對。」
帝江嘆口氣:「自然是如此最好,但假設,假設往後又添變數,你……離家的小姑娘,你可有安排給她了?」
「……」
「總之,此事我定當盡力協助,可你也得備下幾條退路。」帝江也不強求回應,只說道:「給她心裡有個底,到底是好些,總比心傷自責強,你自個兒瞧著辦吧。走啦,後會有期。」語畢,帝江化作金光,返往天山,留下齊雨一人沉思。
幾日後離家收到齊雨的符柬一張,遠遠地飛來啪嘰一聲打在離綰臉上,離景哈哈大笑之餘,不禁也對齊雨能從千里外分毫不差辨認女兒的位置感到複雜。
符柬言說帝臺之事已辦妥,正返回九重天同天后匯報,綰兒若尋他可至合虛宮,如往常一般。另附一封密柬給離家兩老,簡潔地說明帝臺情況與坤元匣所言。
離綰心眼兒直,見是給爹娘的密柬也沒多想,揭下來便遞給衛夫人,意外老實地沒湊上腦袋一塊兒看。離家餘下三人面色凝重地讀取帝臺情報時,唯她一人繼續盯著原來那張,署名給她的符柬。
與密柬分離後,符柬末尾才遲遲地浮出另一行字:「新得一壇金風釀,尋思改一改肉包配方,望卿品評,金木犀下盼。」這句遲來的話語毫無疑問是齊雨手筆,究其目的,應當是不好叫離家家長瞧見。
或許,也是一句真誠的心裡話。
離景與妻兒三人為八荒憂心時,離綰正愣愣地盯著那個「卿」字。
九重天,青嵐宮。
「娘娘,齊雨先生求見。」炎雲仙官通傳。
「快請。」天后扔下奏折,揉揉眉心,心裡暗暗嘆氣,批了這許多本,她都快分不清自個兒究竟是執掌天庭的主,還是投訴信箱。
齊雨等候通傳時,趕巧碰上院裡正舞劍的靖琛小殿下,遂指點了一番,久違地盡一盡荒廢好些時日的太傅之責,本欲詢問怎不見小郡主,卻被手腳麻利的仙侍打斷,言說天后有請,便將此疑問保留給他娘親,天后本人。
「娘娘。」齊雨輕一欠身,抬頭一見眼下烏青的天后,出言關心道:「您……這些日子,興趣是當夜貓?」
「……」要不奏折你來批!
「說吧,西荒如何?帝江可好?」天后接過炎雲仙官的茶,示意後者暫且退出殿外。
「西荒安好,帝江已無大礙,倒是眾帝之臺……」齊雨簡明扼要地報上探查結果,換得天后一臉憂心。
坤元匣既有此言,那便是不容忽視的大事,天后印象裡頭,自懂事以來,為調伏天地羽化的神祇一隻手便能數盡,如今坤元匣提出警醒,雖說是最壞的情況方才得用上羽化,可也容不得輕忽。
「太霽,要不,您將此事放為優先吧?阿琛和阿瑤哀家自能照看。」天后觀察齊雨臉色。
「不。」後者斷然拒絕,「本座許諾靖蒼之事,必當履行,五萬年便是五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