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的人不知情,走下樓來看見他坐在那裡發呆,給予陪伴時,沈霜降好似差點真的將他看成活生生般擁有金城武那樣的奶油容貌。眉目深邃如畫,正在年輕努力地於鏡頭裡出演,做一件要從時序裡嚴肅推行的雜務,儘管再稀鬆平常不過。
但其實又不像金城武,他只是沈默時像個電影巨星。
她手墊著下巴,心底如實萌生退意。
「我想離開了。」
「寧一和Lucy承辦了一個展,從義大利、紐約、中國、香港到日本。」
「謝謝你。」
她講完,那是如此的顯而易見,蒼白而簡單,醫院裡,人在將死之際都能有所感覺,亦會產生迴光返照。沈浮白抖抖肩膀笑了出來,情感關係可能是同一件事情,在路快走不下去的時候,掌握方向盤駕車的當事人多少有點切身體會。只是迫於形勢,挑早午傍晚揭穿,是要翻農民曆嗎,她要避開哪日佳節餘慶,哪個時機點最合宜,只需考慮是不是會不體面而已。
還是能進一步更好心,想想哪種方式能幫助他最不會記恨得深?沒有,沈霜降根本不在乎他,她只在乎了自己。
沈浮白當然略有耳聞,從姑姑沈素茵口中得知的。她上次打電話過來光點,除了帶來幾句關心、沈老爺子生前替他們繳的終身醫療險、一位承辦遺產分配的業務人員親切的電話號碼,還有這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沈霜降的未來計畫,好像排擠掉了他自己。
他在心裡默默複習,只談現在,可以碰及她的成年時刻。這段感情從很幼稚的溝通模式,她新鮮眼裡明明存在著對他新奇的愛意,溫和不說話,無意義的爭辯,或是歸於平淡,最終莫名其妙,走向蘭因絮果。
他不能把責任歸咎於任何單一事件,因為這將會顯得有些過分不道德。比如,爺爺走了所以你要變得不愛我了?他太想大吼大叫了,想用盡一生所學的全部髒話。還是説因為你昨天晚上看了《戀夏五百日》?裡面的Summer因為看了《畢業生》而想要終結一段她認為沒有未來的關係。但搞笑的是,你是因為看了《戀夏五百日》而想結束和我的關係,我和裡頭的湯姆一樣頹唐無可救藥,令人感到調笑。
可是最終他都沒有。
他很安靜,如同他大部分時候會做出的選擇一樣。他伸手將她拉進泡沫裡,她睜著略微驚懼的雙眼,一邊擔心,或是一邊同時也不信任他會因為失去理智而做出傷害她的事情,儘管他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像要。
沈浮白用了沈浮白的方式,他的雙手鉗住她的臉,也許真的有些瘋魔吧。他吻起了她這個絕世大壞人,薄情寡義的唇,怎麼可能會不見呢?他輕輕捏她,咬她,烏雲蔽日的笑起來。
好啊,我們在這個泳池裡曠日費時的做上一次,我再讓你分手,放你走。
那個不知道自己情緒流淌到哪齣,戲要跑調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希望得到他什麼樣的反應的人,腦迴路現在當然有些奇怪。的確,和這樣外觀俊朗,行為像神話般扣人心弦,伸指,隨意觸碰便能數得出腹肌的人談分手。大抵是真的沒在思考人生成本、情感買賣市場的景況,荒謬中做出決策就算了,竟然還能點頭答應他現在提出的要求。
其實很自然,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認真地再跌倒一次。始於不假思索的放縱,就終於這樣不明不白凌亂的欲求,她以為提起分開要說一個真正的理由才可以,像是因為身分和社會觀感問題。
但終於來到這一刻,有點慶幸沈浮白好像也不需要這樣殘忍真實,並且咀嚼起來索然無味的理由。僅僅是隨口一提,一個尋常生活裡她接下來要走的路徑。他馬上就能接受這路徑裡沒有他,果然是完美無瑕的情人,黏膩走時不沾,相形慚愧這段時間,他們終於又重拾起彼此最有默契的時刻,竟是現在。
也許他們和一開始都不相同了。
有時候她也會想,有人說細胞七年換新一次,過了七年,你就是重新的你,只是擁有相同的記憶,並非是相同的人。翻開相冊來看,小時候也和現在的自己長得有些不盡像。如果十七歲時和二十七歲的自己早已是不同的人,而九歲的他當然也與二十歲的他不一樣那該有多好。
純真無邪的玩鬧歲月歸於那時完好,與前者區分開來的是,搞砸一切的、衝向不可靠的發展,讓人無端對己所處之境束手無策的,就歸於現今這兩人的共同不理性,和她自己性格上的荒誕即可。
終於明白,我們總是,先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