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白低下頭吻她,抬起眉,離開。
沈霜降就隨著慣性搖擺掉入回憶,她此時此刻最遺憾的反而,是沒有將這一段不為人知的戀情告訴沈家老爺子,她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反應是什麼,甚至是和他吵一架,聽他說把自己逐出家門都好。
反正她也不在乎,Lucy不在光點,沈浮白卻也沒有無法無天,可能事主一蹶不振連帶著欲望低落,偶爾她想自虐,才會主動找他發生關係,緩慢地、低迷的,伏在沙發肩線上,在汗意和雲影之間,幽幽地想到一個詩句,那人以裸體背叛死。
這應該是一首描寫戰爭的現代詩,在清晨,她同樣也以裸體去面對死。
死生反覆。她的性愛過程怪異,像發洩,他來來去去,然而她一直停泊,眼神半睜半闔漫不經心,靠在棉被上什麼都不在意。
但也是在這個時期,沈浮白將那間畫室,原本其實屬於他,後來被Lucy佈置贈與,送給初來乍到的沈霜降,變成富麗堂皇的小型畫展。會這麼形容,是因為牆壁上,大理石中島上,漂亮的木地板上,到處皆充滿了霜降的油畫山水畫潑彩畫。
也有幾株盆栽,就在外面的小陽台上,這個小陽台是室外天地,除了使得房間採光極佳之外,當初沈浮白是最鍾情倚在上頭挾菸的,大太陽底下吞雲吐霧,宛如神經病。還有他為她架的白色波西米亞風格吊床,他是真的對沈霜降很寵溺,那座陽台裡,還有一堆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小型植被,花花草草簡直荒謬如同溫室的程度。
可是沈霜降心裡想,如果她在沈浮白的心裡是一朵需要謹小慎微去保護的花。那麼此時也會是一朵逐漸要萎靡的花,如此一來這樣滿堂光彩的漂亮溫室,有陽光有水份,也不過只是減緩她枯死的速度而已。
後來沈浮白帶她去看病,由於覺得她厭食得誇張,但最終結果是填了填表,然後醫師開了幾週的安眠藥物而已,因她說她只有感到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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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很久,好在她講師的課早已結束。
可是某一天,她突然好起來。
拯救她,將她從深淵撈起來的,那人甚至一點也不艱辛,不過僅是一個輕微的舉動,居然是任誰都不會想到的人,寧一。
靠近她的吊床,和她說,我要買這一幅畫。
有時最親密的人你最無法開口,只會自私自利地把自己最頹爛的樣子攤平和對方說,我就是這個樣子了,你愛留下留下,要離去便離去,但其實是自己打定了主意,認為對方永遠不會消失才這麼做。
可是寧一不是她最親密的人,也不是最親密的朋友,半生不熟的階段,她還尚未頹唐到那種地步,連陌生人都要拒於千里之外,抬頭,陽光莫名刺進她眼睛。
有任何什麼樣的事情,她也不好發作,但更令沈霜降意外的是,居然還能提起精神來,像是帶起一個得體宜人的面具。
有些事假裝著假裝著,就成真了,她假裝自己好起來久了,似乎就真的好起來了。
沈霜降坐起來,幸好她消迷的時候仍在畫,速寫本躺在她腿上,抬手用鉛筆紮起頭髮,稍不留意就長得好快,穿著白色薄花紋短褲成套睡衣,過份隨意,只好順便套起吊在旁邊掛鉤上的西裝外套,有種將計就計的感覺,雖然有點些寬鬆,但當她收攏手臂,也絲毫不減她是個隨意的生意人之味道。
然後她微笑,開了一個好價格。
或許正是好時候了,她想。應該重新振作,不,重新設定的時候,一個東西若是缺少了什麼樣的條件,她將不復存在的話,那麼這個條件就是大到飛向本質的區別,而現在要思考的是,沈霜降的本質是什麼。
沈霜降一直覺得,在過去的二十七年,她有些活錯了,可能在生命的最初,她是很恣意妄為的,那倘若如此是最自在的模樣,為何後來越活越懦弱,馬齒徒增,無論如何,現在都應該去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