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陽光照亮山洞,格羅德用匕首刺殺了對他張牙舞爪的焰螯蠍,喜歡吃腐肉的紅傢伙,被牠的尾巴扎到會像火燒一樣刺痛,皮膚表面也會灼傷。格羅德記得這種討厭的動物棲息在紅土山洞附近,他可不想蒙頭大睡的時候被火燒。
正當他想在躺下休息一會兒的時候,馬蹄踏在黃土上的聲音吵醒了他,而且不只一匹,四蹄沉重,似是配上盔甲的軍馬。
格羅德警惕地爬起來,繞道到洞穴入口,只見身穿着錦綉絲綢的騎兵,停在了不遠處,身上還纏繞着黑龍。見鬼了,是錦衣騎,格羅德的心臟卜卜直跳,這個時候他可打不過這麼多人,黑龍太子居然找他晦氣找到這裏來了?
格羅德定神一看,卻見領頭的官兵正和一人打交道,身穿沙民長袍,臉上佩戴着面紗,卻不是慕斯是誰?慕斯騎着白馬,顯得從容不迫。格羅德忽然明白了為何當天慕斯有本事從錦衣騎手底下救了他——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
卡兒汗國的黑龍太子,來頭不小。傳說卡兒祖先曾將八支箭放在一起,讓他八位兒子輪流折斷,七位長子無人成功,最後只有小兒子將它們分開折斷。結果大汗傳位給小兒子,告訴他們只要八人團結,汗國就無可憾動,反之八人分裂,就像一支支被分開折斷的箭。
格羅德在天火夜宴聽過這個故事,這也是卡兒八旗成立的初衷。八色旗幟,每色配一獸,而黑龍,象徵着下一任卡兒汗的承繼者。格羅德早知道自己得罪了誰,但沒想到對方竟敢大搖大擺追着他到伊登邊境來。
也許不是為了殺他,格羅德仔細思考慕斯昨晚的話,若果他們是一夥人,黑龍太子大概在找尋會使用神術的人。格羅德喉頭咕嚕了一下,就憑着幽火聖皓找人?為了什麼?
阿絲蘭也察覺到山洞外的人馬,咆起牙齒低哮。格羅德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女孩馬上收起殺氣,奇怪了,格羅德發現自己的說話越來越有效,難道阿絲蘭開始被馴服了麼?不,即使是西荒的野孩子,也不能把她當作野獸,雖然她的表現像野獸就是了,格羅德不期然地想。
縱然格羅德很確認自己的推測,但他還是不願貿然走出去。對方無論是騎射還是用刀都是好手,他在腹部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對方這次人數更多,格羅德不但受傷還失去了武器,斷無拼命之理。
慕斯牽動韁繩,策馬歸來。他早已看見格羅德冰冷的目光,沒有很意外。太監微微一笑,從白馬上翻身下來,優雅得像女子,平淡地說:「是的,你大概已經知道了,我的委托人是卡兒汗國的黑龍太子。」
「我可不願為好戰的游牧民族效命。」格羅德冷冷地說:「納蘭和卡兒的戰爭和我無關,但將亞斯蘭汗國也拉進這趟渾水,天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死掉。」
「黑龍太子是位完全不同的領袖。」慕斯沒有因為格羅德的抗拒而閉上嘴:「他喜愛和平,只將戰爭當成最後的手段,年輕時在納蘭擔當人質,讓他培養了對哲學和宗教的興趣。」
「反正我們沒有選擇,對吧?」格羅德說。
「若果你願意去一趟,他承諾將所有恩怨一筆勾銷,並且以禮相待,你也可以安心養傷。」慕斯說:「噢,騎士先生,你接受的話,我們之間的事情也沒必要鬧得那麼僵。」
「很好。」格羅德回答說:「至少我知道你是哪種人。」
「這邊請,騎士先生。」慕斯沒有半點被冒犯的模樣,作了一揖,有禮地說。
「你怎麼知道是我?」格羅德經過他旁邊時問。
「我很清楚我最初瞄準的是誰。」慕斯微微一笑,低聲說:「但那個念頭就像被置換了一樣,有誰期待着這個結果?」
「阿絲蘭?」騎士苦笑道,他說出來自己都不相信。
「相信我,如果是那個女孩的話,你仍然會跟着來。」慕斯笑說:「結果仍是一樣。」
「阿絲蘭,過來。」格羅德回頭說:「我們去給人家作客,可要好好表現。」
「師傅……」阿絲蘭困惑地說。
「不要拔刀子,也不要咆牙齒。」格羅德補充道。騎士牽着雷帕特的韁繩,跟隨慕斯。錦衣騎朝他投來不帶感情的目光,格羅德還以為會是怨恨,畢竟他殺了好幾個他們的同袍。看來他們早就被告知不要意氣用事了,但在背後扎刀子的事情誰做不出來,格羅德此刻猶如身陷虎穴,還將阿絲蘭扯了進去。
一行人往西奔馳了半天。格羅德氣喘連連,他何時如此不濟了,連騎半天馬都受不住,當什麼鏽鐵騎士?他的技巧都生鏽了罷。
但怪責他的傷患也不是辦法,格羅德心裏只好想別的事。這裏再往西幾天,就會越過伊登邊境,進入海妖之歌,一片充滿了石柱山的平原,風吹過時會發出詭異回音,有時連說話也會靜止在那個空間,偶爾聽到的低語,可能是數年前迷路商人留下的遺言。
格羅德越來越懷疑,若果連諸神都與他說話了,這一切傳說會不會也是真的。他拉着韁繩的手在顫抖,格羅德望向自己充滿勒痕的掌心,乾皺脫落的外皮,神術,他真的能使用麼?扭轉命運的力量,這是什麼諸神開的玩笑。
坐在他前方的阿絲蘭回頭,看着格羅德,眼睛像沙漠上兩顆小太陽。兜帽蓋住阿絲蘭亂草般的頭髮,格羅德只察覺他好久沒有認真看過女孩的臉。阿絲蘭臉上好像又添了一些雀斑,輪廓漸漸變得銳利,當初所見的稚氣減退,眼睛炯炯有神。
「師傅,我的劍可以借給你用。」阿絲蘭側着頭說。
「說什麼笑話,我不用劍也可以幹掉這幾個笨蛋。」格羅德不滿地說。這個小女孩現在是看不起他麼?
「但師傅受傷了,不想阿絲蘭單打獨鬥,才會屈服。」阿絲蘭悶聲道。
「別想太多。」格羅德推搪過去,平淡地說:「阿絲蘭,你長大了,長大了那麼一點點,但還是個小女孩。」
「我喜歡師傅的稱讚。」阿絲蘭笑得不見眼睛。
「你勇敢,也沒有那麼魯莽了。」格羅德笑道,彷彿鼓勵的說話不再那麼難說出口:「你有獅子的心。」
在亞斯蘭汗國,獅心是能給予一位戰士最高的殊榮。雖然那從來不只是一個稱號,而是一頭年老獅子的心臟,讓戰士生吃下去,以求獲得獅子的力量。格羅德想起這個習俗就覺得毛骨悚然,阿絲蘭卻展現出他見過最燦爛的笑容。
「師傅,我決定了。」阿絲蘭忽然坐直了身子,鼓起胸膛說。
「什麼?」格羅德一臉懵懂。
「師傅姓迪阿斯,我要姓獅心。」阿絲蘭理直氣壯地說。
「姓氏可不是那麼兒戲的事。」格羅德咕嚕着。原來是這種事,小孩子鬧着玩兒,就由得她罷,反正他對小孩子沒轍。
「阿絲蘭.獅心!格羅德.迪阿斯!阿絲蘭.獅心!格羅德.迪阿斯!」阿絲蘭一直在唸。格羅德閉上眼睛,他要休息一會兒,真遺憾耳朵不能像眼睛一樣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