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2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實驗】討厭的人06

我當時在寫色情遊戲的腳本,心中謹記老闆的交代。

她用英文說,去關燈。她使用的並非他們的語言,卻是他們之間唯一共通的語言。因為陌生而變得非常務實,因為必須務實而無法撒謊。每個單字都有用處。他們不浪費時間挑逗彼此。她看著他的寬肩窄臀大長腿,皮膚彈性優秀,色澤如蜜,對於慾望而言一百分的身體。黑暗中他湊過來,低下頭,她閃開,一手先抓住他的下巴,另一手推他的胸口,意思是你躺下。不管後來如何,反正一開始,她要像拆開一個昂貴精美的玩具一樣,慢條斯理地把他塞進去,不太大也不太小,尺寸在能夠承受範圍的邊界。她又命他別動,感受他節制飲食練出來的肌肉跟長睫毛一樣顫了一下,嘗試使用內部肌肉,聽見一直很安靜的他用聽不懂的語言咒罵了一句,但無所謂,他像個精美的玩具躺在那裡,乖乖的。她觸碰那線條流暢的手臂,他開始冒出細汗的臉,那雙閃爍著跳動火光的異國的狹長雙眼,像是被隔絕在玻璃另一端,博物館的燈關上,肉身被良好地保存起來。一百分。

 

「希望一覺醒來那女人已經被分屍。」

按下存檔鍵的時候,小麥這麼說。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溫和的女性主義者,小麥讓我有些困擾。但他不會是我最大的困擾。Feminist。看著這個字,妳就必須懷疑自己是否足夠feminine。有人說,妳說起話像個,直男。我設想,世界上是否還有一個詞,棲居於如此複雜的社會語境,又同時綜合輕蔑、敵意,與(有些時候)扭曲的溺愛之心。「直男吃屎」、「直男好呆」,與「直男好像有點可愛」,必須同時成立。這看似粗糙不堪、被大數據形塑出來的巨大切割機,不如說是一張自行編織網子,依循隱匿的秩序,也像直男收縮的腸道一樣有彈性。陳腔濫調最大的缺點跟優點是一樣的,淫蕩。


我走出公司所在的舊大樓,一個女人從我眼前走過,大捲髮像幾串彈簧那樣在臀部的位置跳躍。


她讓我想起一個人,不,她大概就是那個人。她追來了。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溫和的女性主義者,feminist。但看著那個字,就必須懷疑自己是否足夠feminine。我腦中有個非常恨一個叫作悠莉的女人的男人。男人叫小麥,他面容模糊,只有聲音。他讓我想起NaNa。而NaNa我的前女友是這樣的人,她只對強暴跟監禁主題的色情片有感。

 

我曾經按照她的要求修剪指甲刮除自己一身毛髮壓扁自己的奶。她指派我尾隨她進入捷運站女廁。印象中我犯了錯。站在一扇被鎖住的粉紅門前低頭聽訓。我錯了。問題是眼神。妳並不想要。妳並不是真的想要。我反覆質問自己到底有多想要。她念茲在茲,提醒我les之間在雙方都心甘情願變成乾掉的好太太好室友以前難以逃脫的災難:死床。所以我站在那扇粉紅色的門前。很久。舌頭被從中間剪開一樣無法開口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發現原來門一直沒鎖。拉開門,她坐在馬桶上張開雙腿,我整個人被往下帶,我的頭被往下壓。一股酒釀的發酵氣味襲來。

 

真的沒有比NaNa更矛盾更讓人看不懂的人了。有一次,她告訴我:「以前啊,我有一個老師,特別愛打斷別人說話。」「是嗎,真煩人。」「我就常常在想,真想走過去把他的褲子當眾扯下來。那樣他就會閉嘴了。」

 

我離開了NaNa,因為有一天我看著她,心中浮現了一個畫面,又因為那個畫面,我真正理解了她,也終於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我們的處境。

 

那是關於兩個女人的故事。一個叫姵姵,鮮紅窈窕發亮的小辣椒,另一個叫咬咬,住在姵姵家的冰箱裡,咬咬讓人聯想到畫家培根的人像畫,深淵在她擅長吞噬的嘴裡面,嘴吧張開,嘴吧佔滿整張臉。



姵姵把情人帶回家,迷昏他們,然後施加性虐待──抱歉,我不是那麼擅長想像虐待,反正就在性器跟奶頭上面插滿細針或者通電之類的,大概吧──但總有那麼一刻,姵姵會發覺她的施虐對象開始感覺到歡愉。在這個時候,姵姵會把咬咬放出來,她張開大嘴吧,從手掌開始,咯咯咯連骨帶肉吃掉那個奄奄一息可憐的受害者,一滴血都不剩。姵姵的一隻手是斷掉的,因為她初遇咬咬時,被吃掉了左手手掌。不知明的原因,咬咬沒有把姵姵整個人吃掉。大概因為連妖怪都察覺到姵姵的不對勁。她喜歡美,和真正的虐待。安全詞真噁心。愉虐當中,「愉」的成分讓她感到非常痛苦。姵姵無法當個甜蜜被規範與秩序收編的好S,因為所有的好S骨子裡其實都被虐。她喜歡慢慢把一排脊柱逆向反折。徹底違背別人的意志,於是她所要對抗的不是個體或心靈,而是時間,時間不只帶來死亡,更恐怖的是會捏塑出慣性。痛苦一旦拉得太長,就容易跑出雜質。像濁掉的酒。原則上,要讓一切收在痛苦的高潮。我們的姵姵,她是前衛音樂家,也是天生的犯罪成癮者。值得被消滅一百萬次。

 

這個故事冒出來之前,我跟NaNa曾經有過一次不尋常的聊天。聊天這個活動在我們之間也算是不尋常。按她說,大多數人開口三句話就會讓人感到失望厭膩。這點我是同意的。大家沒事最好都閉嘴,然後裸體示人。為了不惹她生氣,也不讓自己太快陷入絕望,我盡量不在她面前長篇大論。然而那天我竟們聊了起來。NaNa突然告訴我,她有多討厭當一個女學生。由於她很少說起自己,我那時簡直到了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程度。

 

以前啊,我有一個老師,特別愛打斷別人說話。

是嗎,真煩人。

我就常常在想,真想走過去把他的褲子當眾扯下來。

Oh,很有創意。

雙手反綁把他的牙齒全部打掉切下他的雞雞縫到舌頭上然後兩邊嘴角縫起來。

……

然後讓他用這個狀態回去上課,不曉得會怎麼樣?

hmmm,會滿混亂的吧?

每次說話被那個王八蛋打斷,我心裡都會浮現他全身是血在台上,嘴吧被自己雞雞塞住,嗯嗯啊啊說不出話的樣子。呵呵。

Haha……

 

就是這樣,我開始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被NaNa帶回家,百般折磨之後被吃個精光。於是連夜搬家,逃離了這個想像世界過於驚悚的女子。

 

我總覺得,她還在找我。

 

被找到的話大概會沒命。

 

奇怪的是,由於這個念頭,我相信自己一直是被愛的。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