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彎下腰,雙手搭在膝蓋上長噓一口氣,讓沉重不已的身體稍作歇息,同時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坐在大門前方的值班警察,看起來是一位約莫二、三十歲,有著好看劍眉的年輕男子,心無旁鶩的處理著手上的文書工作。我感覺到那股全神貫注,在他的周圍形成一股嚴峻的氣場。我打了個小小寒顫,好像進入衙門那樣怯懦的走到台前。
「請問…」我試探性地開口,但對方並沒有抬頭。正當我試著提高音量時,身後卻傳來極大的喧鬧聲。
一位頂戴地中海髮型的壯碩男子,拎著一位身形瘦小的國中生進來。這位瘦弱少年的手腳在半空中掙扎,才進警局,就被用力摔往地上。
「警察先生,這猴囝仔偷我們店裡的書跟文具啦!」中年男子丹田式的咆嘯,我感覺一陣耳鳴。他試著要奪回少年手中的東西,卻被少年緊抓文具的手甩開。
「你看!被抓到了還不放手!真無恥!」說著,伸手要往青少年的頭打去。
值班台前的年輕警察正要上前阻止時,中年男子在空中揮舞的手,卻被另一隻手從後方緊緊抓住。
中年男子吃力的轉動肥碩的脖子,瞧見阻止他動手的人,看起來是一位才從救災現場回來的打火兄弟,全身的裝備都還來不及卸下來。男子當場像洩了氣的氣球,張口想要解釋些什麼。
「多少錢?」從那一身繁重的配備下,傳出的,卻是低沉卻略顯不耐的女聲。
男子發覺自己不但被一名女子給制伏了,還被「多少錢」三個字給羞辱了,整個臉包括頂蓋的地中海區,剎那間轉成紅色,高血壓暴衝的那種氣血紅。
男子高聲的嚷嚷起來:「怎樣?你們警察都不主持公道了是不是?!」
女消防員站著定著有如石敢當那般的文風不動,但在鼻息間,流露出一股不屑。
「先生,這孩子偷你的東西是他犯法;但你若出手打他,就變成你犯法了。」年輕警察說著,一邊上前將破落少年帶到一旁去。
「不打人怎麼抓小偷??蛤?!蛤?!」男子繼續飆高聲音飆高血壓。
「先生,我提醒你,你現在已經在警察局了。」年輕警察慍怒的看著中年男子,同時以電話通知內部人員協助支援。
一位老警員緩緩地走出來,年輕警察十分禮貌地對老警員說:「學長,請您協助這位先生做筆錄。」老警員淡淡的應了一聲,頭卻轉向我這邊盯著瞧了好一會,我用傻笑的方式,掩飾自己終於被人發現的緊張,但他沒有回應的表情,只是瞄一眼年輕警察,猶疑了一下,似乎保留了原本在心中打轉的話,然後,慢條斯理地對著氣喘吁吁的中年男子說:「怎麼啦?」接著將人引進內部辦公區。
中年男子在被帶進去做筆錄前,還氣急敗壞地回頭吐了一句「歹竹出壞筍。」
蹲在一旁的破落國中生,全身的筋絡被砍斷般的摔向地面,再也忍不住極限的鬆開了手中的文具滑落一地,口中求援般的說著:「我沒有偷東西…那是我爸爸的店…」
然後,眼淚大顆大顆的,流下來的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是那種是非顛倒,卻無以還擊的憤恨。
那位打火女英雄,蹲下來,看著國中生,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摸摸他的頭,在他手中偷偷塞了一顆柑仔糖。我在旁邊跟著鼻酸起來,一時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警察局。
等到國中生被另一位女警帶走時,值班警察把剛剛忍了好久的話,立刻對著女消防員說:「李逸華,你剛剛那樣是不符合程序的。」
女消防員好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邊脫下厚重的頭盔,一邊聊天般的問著:「剛剛在失火現場,聽里長說前一陣子有人在附近拍片撞見阿飄丟人煙蒂。那個拍片地點在哪裡?」
我差點笑出聲來,她講得該不會是菸蒂鬼吧?我一邊恥笑人們竟把這種惡劣玩笑當作七月怪譚,一邊有點擔心菸蒂鬼真會被抓去關。我斟酌著要不要離開,但又不想錯失唯一想到可以找回記憶的方法。
年輕警察瞪著女消防員,硬是把氣吞下去說:「出去左轉,約十分鐘的路程,有ㄧ個約五平方公尺左右的安全島綠地,就是那了。」
十分鐘的路程?有沒有搞錯?我可是走了大半天。
女消防員一聽完消息,立刻把擱在櫃台上厚重的裝備拿下來夾在腋下,然後,遲疑了好一下說:「你們…會幫那個小男孩吧?」年輕警察氣惱的說:「你到底是怎樣看警察的?」
女消防員帥氣的行了一個舉手禮:「對不起長官。」然後快速轉身離開,完全不等年輕警察把話說完,馬上又丟了一句:「是說程序的部分。」
年輕警察還來不及回口,桌上的電話立刻響起,我隱約聽到電話那一頭,有一連串的女性尖聲怒吼,好像是要抓外遇一類的。
但電話還沒結束,大門口,一位年輕人扶著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進來,年輕人往我的方向看了一下,立刻攙扶老婆婆走來,我趕緊站起來往一旁坐去。老婆婆朝我點點頭。年輕人說:「阿嬤,不要擔心喔,想不起來沒關係,等下警察會幫你找到家人帶你回家喔。」
啊!跟我一樣喪失記憶嗎?我給了她一個很大的微笑,想說些什麼,但從早折騰到現在,感覺自己突然被切斷電力那樣疲倦不已,我看著她對著我微笑的臉,昏昏欲睡、視線模糊不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