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逸的臉,就這樣大大的在我的正上方,又是那種大男孩式的咧嘴微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直盯著我。
講真的,若不是他有著那張尖酸刻薄的嘴,專往別人的痛處戳,論長相,他其實算挺清秀帥氣那個類組的。可惜,壞嘴腐蝕好感度,想必老了之後也很難長得慈眉善目,大概也只能轉到「勢利眼加假笑肌」的類組去吧?都說像由心生了,對吧?我忍不住噗吱笑了出來。
「姑娘,不起床是在傻笑啥?」阿逸揚著一邊眉毛捉狹的問。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難道我不是在作夢嗎?
「你…你…你…你幹什麼?幹什麼東西?!」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來,同時,一腳往阿逸身上用力踹去,他幾乎來不及反應,在撞上牆之後,立即重重摔到地上。
「妳是不是忘了我已經九十八歲高壽了?這樣撞牆壁會死人的!」阿逸痛得幾乎站不起來。
「你在我的房間幹嘛?想對我做什麼無恥下流的事?」我緊緊抱著胸口往窗邊站去,想說只要他過來我就往窗戶外跳去。一想到他其實是一個只剩幾根寒毛跨海遮頂且歸類為「勢利眼加假笑肌」類組的皺巴巴雞皮死老頭,我不禁抖著全身的雞皮疙瘩,誓死也要保護我的貞節。
「都說在這裡沒那些需求了。」阿逸掙扎著起身說:「妳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些什麼東西啊?」阿逸手撐住牆壁,努力站起來,「我叫妳好幾聲了都沒回應,想說妳該不會再次就這樣往生了吧?」
「半夜三更的,你想幹嘛?」奇怪了?明明是他闖進我的房間,被他講得反倒是我應該要尷尬。
「想說帶妳去看個特殊的景色,或許可以幫妳想起什麼。」
想起什麼?!啊!是說我的記憶嗎?我突然升起一陣尷尬,但,事不宜遲,我立刻厚顏的將惡娘臉轉成少女的燦爛笑容模式,「那我們走吧!」我揮著手,呵呵呵笑著招手催促斜倚在牆邊,用白眼翻我的阿逸。
* * *
我兩手撐著發抖的膝蓋,一步拖著一步,跟著阿逸往竹屋上的山頂爬去。
「我們為什麼不能用意識位移過去就好?」我累得像條狗,完全忘了少女該有的甜美笑容。
「是可以呀!但重點是,妳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怎麼用意念移動過去呢?」阿逸又是那個咧嘴式的大微笑,似乎因為整到我而顯得特別高興。
「不就是這個山頂而已嘛?」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叨念著。
「喔,不是喔!這可不是這個山頂的空間邏輯。」阿逸臉不紅氣不喘的繼續往上爬。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我的意識已經說服自己天生就是用四隻腳在行動的生物時,阿逸才終於在一片杉木林前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著我,微笑了一下,似乎是在確定我的心意。我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忐忑了起來,是因為太過遼闊、深不見盡頭的樹林?還是害怕接下來自己可能看到過往的人生有多不堪?但一想到倩的出發,我再次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去。
我們一前一後,開始穿越這一大片靜謐的杉木林。一路上沒有看見其他的生物,除了我們的腳步踩踏在草地上的沙沙聲,以及幾聲零星的風吹樹葉的嘩嘩聲之外,沒有半點聲響。樹林比我想像中的還大,大到我好像又爬過了另一個山頭那麼遠,而且,我老覺得它一直地在擴大,好像我們怎麼走,都無法穿越出去,我心煩意亂了起來,咬著下唇硬撐著,累得想打退堂鼓。
這時,原本走在前方的阿逸突然停下來,轉頭怒目對著我說:「妳到底是要逃避多久?若不想面對的話就別浪費時間,老頭我可走得累死了。」
「關我什麼事?不是你帶我上來的嗎?我也想走…」我氣得大聲辯駁,但話還沒說完,阿逸便從腰間抽出他的摺扇,啪!啪!兩聲,往我的腦門用力敲下去。
就在我一剎那疼痛睜開眼時,看到阿逸身後的杉木林,竟從深不可見的林群,立刻變成短短兩三排的林樹,在枝枒交錯之間,隱隱透著閃閃的金色陽光。
阿逸看我摀著嘴一直指著他的後面,於是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接著露出一個很大的微笑說:「這就對了!」然後,立刻拉著我的手,頭也不回的往樹林外跑去。
我兩腳加手的變成三腳連跑帶爬,一路跟著阿逸狂奔出杉木林。才踏出林木之外,我們兩個立刻上氣不接下氣的撲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起氣來。
「就只剩那兩排樹的距離,慢慢走不行嗎?」我氣得咬牙切齒。
「我是以防妳又改變心意逃避現實。我可是走不動了。」阿逸盤起腿坐定,對著天空長吁一口氣。
我聽了心頭一驚,難不成之前那走不出去的杉木林,其實是反映我偷偷隱藏在心裡漸漸壯大的怯懦,讓路程變得越來越遠?我心虛的快速瞄了阿逸一眼。
「真是一個讓人無所遁形的時空,對嗎?」阿逸搖著扇子,又露出他那咧嘴式的大微笑,「不過也因此,事情變得簡單多了。任何事都得直面處理,沒有閃躲的藉口。」他繼續大口喘著氣,手上的扇子也繼續的搧著。
「若人世間,也有這樣的提醒就好了。」我故意順水將話題推著走,以躲避被看穿的尷尬。
「當然有,只是顯現出來的方式,稍微複雜了一點。」阿逸又是一派輕鬆的說。
「是什麼樣的方式?」我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
「喔!我可不會上當,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還是讓偉人去說好了。」然後他又是唰的將折扇打開,一邊搧著風,一邊喃喃自語:「我可沒興趣被釘在十字架上。」然後就一邊用手指著眼前像船頭一般伸向天空去的岩壁,一邊站起來,緩步走去。我則是趕緊跟上,深怕跟丟了,得自己獨自面對無法解套的境界。
才站上岩壁,我有些吃驚眼前看到的景色,剛剛我們穿越那一片翠綠杉木林,雖說枝葉茂密遮光到顯得有些陰暗,但看起來也應該算是春天的季節吧?而這陡峭崖壁下,卻是一整片覆滿肅穆白雪的山脈。
一股寒意剎時穿入胸口,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奇怪著怎麼從下面往上看跟從上面往下看的景色竟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原來竹屋所在的山谷,明明整個都是暖暖的翠綠花草樹木及金黃色海浪般的稻麥,而現在我們應該只是站在竹屋最上方的那個岩壁吧?眼下的這些山稜雪峰,又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哪裡?」我轉頭問阿逸,同時心裡開始擔心起來,這雪景該不會又跟自己有關係吧?
「這要問妳。」阿逸瞇著眼睛,看著山下大雪紛飛,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是你帶我來的嗎?」我擔心的看著山谷下的雪霧,似乎正緩慢地朝我們站著的岩壁高度上升。
「我只是順著妳的意識打開來的路往前走而已。」
「所以,不同的人爬上這個山頂,會依自己的意識而到不同的地方嗎?」
「邏輯上是這樣。」
「邏輯上?」
「我沒跟其他人一起上來過,所以不確定啊!」阿逸一副事不關己的無所謂。
「什麼?!」我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回不去了。
「那....所以,不是每個人都會上來這裡尋求解答嗎?」我繼續追著問。
「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自己造出來的境界。」阿逸稍稍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人們不是常常迷失在自己編造出來的故事中,繞不出去,走不出來。明明外邊兒這麼大!所謂絕境,有多少是因為自己放不下的自尊跟執念?」阿逸將臉轉向我,露出他那白目少年的大微笑說:「再來,我只說幫妳想起什麼,可沒說什麼找尋解答。」
我一陣暈眩。
「人們怎麼可能會在自己造出來境界中迷路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講出來應景兼安慰自己用的。
「那妳就知道人們為了迴避直面自己,可以不惜造出足以毀滅自己的世界。」
「怎麼可能?有誰會自己攻擊自己?」
「癌細胞難道不就是自己攻擊自己嗎?再說,剛剛那個杉林木,若繼續長大下去的話,是會走死人的。順道一提,那個杉木林,可是依著妳的意願消長的。」
我看著阿逸講不出話來。這個人怎麼這樣,為何沒有事先講清楚就帶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
阿逸吊著眼,長嘆一口氣,直直盯著我說:「講清楚了,妳還有勇氣上來嗎?況且,應該是我比較擔心吧?妳的腦袋老是裝些奇怪的東西,我還怕妳帶我去見閻王咧!」
「吼喲!死老頭,你不但偷讀我的心,還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就說妳什麼事都擺臉上了。」他若無其事地將頭轉去另一邊欣賞風景。
但這樣的對話我們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本來只是在山谷下的冷冽,像千萬支箭那樣直直向上飛撲過來。我轉頭看看阿逸,他表情嚴肅沒有講話,似乎也是努力的在忍著這嚴峻的寒風刺骨。
「難道,我之前是生長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我小聲的嘟囊著。
阿逸斜著眼瞟了我一下說:「慧根。」
「沒有啦!還好…」我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接受阿逸的首度誇獎。
阿逸眼神失焦且絕望的用手指著腦袋說:「是說,這裡。」然後翻了個大白眼繼續說:「請用一下慧根思考。如果有的話。」說完隨即閉上眼,索性的,就地打起坐來。
我…我…我找不到半句回嘴的話,雖然也有點惱怒他的消遣,但這雪…若依照杉木林的邏輯,果然是因我而起的吧?若不趕緊想出個道理來,我們應該會雙雙在這山崖邊結凍成冰吧?這樣,大家會不會誤會我們是到這邊來殉情的?我不要啊!
我雙手環抱著縮在胸前的膝蓋,眼看著從崖下翻飛上來的風雪越來越大且越來越急,崖邊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雪霜,我焦急著自己怎麼就在這時腦子一片空白,同時,還一邊遷怒著自己這一身無法禦寒且不知該如何換掉的破爛牛仔衣褲。我轉頭看看一旁的阿逸,有一些細雪,已經沾附在他的髮梢邊緣,他應該是藉著打坐的定力,來抵抗山谷下陣陣襲來的刺骨寒風吧?
我假意的,也跟著擺起打坐的姿態,但低溫讓我昏昏欲睡,且意識混亂了起來。在那個世界,除了媽媽之外,還有人記得我嗎?人們是不捨我的離去?還是因為我的離去鬆了一口氣?我試著將意念稍稍的停留在與母親生活的片片段段,看看是否可以想起什麼?但不知為何,我突然起了一股想要逃離的無助窒息感,我想離開這裡,管他想不想得起來,我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轉頭看看後面的杉木林,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著。我試著朝林木的方向往前走了幾步,確定不是我的眼睛被風雪凍得花了,果然樹與樹之間好像正在以細胞複製一般的方式成長,以致於樹與樹的間距變得越來越密,密到幾乎沒有空間。
我懂了。
我閉上眼,從口鼻呵出一口霧氣。
所以,這是一趟沒有退路的旅程,是吧?
我站在崖邊低頭往下看,用殘餘的腦力推敲了一下,該不是要我跳下去這麼簡單就可以解開的境題吧?我用一隻腳,試探性地往崖外伸去,搖搖欲墜的不是身體,而是心,不夠堅強的心。我越來越混亂,那種想要假裝自己有悟性的尊嚴已經漸漸把持不住了,而不知哪來的怨念卻像岩漿一樣一直不停地滾燙湧出來 。
為什麼我老覺得自己一直處在這種被逼迫的無力感?需要幫忙的時候,周圍的人就都默不出聲假裝事情會自己變好自己過去?說好了大家一起努力,最後總剩我一個人獨撐著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明明是我的人生,卻一直要按照別人的期望走?你們所有的人都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裝傻裝死,只有我,傻得把所有的事攤在陽光下,以至於,想佔便宜的繼續佔便宜、想利用的繼續利用,但我已經沒辦法不行了開口求助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
一團冰冷的風雪,往我臉上拍打下去,拍打起一絲警醒。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剛剛那些的怨與恨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阿逸!」我轉身對著身體一部份已沾蓋上薄雪的阿逸大叫:「你起來!你起來!」我氣憤且恐懼地漲紅了臉:「你凍死了我怎麼辦?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我什麼都不想記起來了,我們走吧!」
就在這時,山谷下的風雪越來越大,大片大片的雪往我身上催打,凍得我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意志,我用力地猛搖阿逸,對著他大聲吼叫:「你起來!你起來!我恨這個世界!我恨所有的你們這麼冷漠!我恨人們所有判斷的度量尺背後都是自我利益。我恨死你們!恨死大家對我的苦撐視而不見。我恨死人們那些假道學背後藏的全都是冷漠!」
原來緊抓著阿逸肩膀直搖的我,被他突如其來張開的眼睛嚇得將手縮回,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大步,同時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我剛剛到底都在講些什麼?
他越過我的頭,定定地望著天空,輕聲說:「雪停了耶。」
我張著嘴,腦子裡全是剛剛起肖亂吼的尷尬,一下子不知道對突然的停雪該有些什麼回應。阿逸定定地看著我,露出他那一貫的大微笑,然後站起來,走到崖邊屈身低頭向下看,我則緊緊地跟在旁邊,發覺山谷下的雪,像快轉一樣,正快速地融解著。
「原來是根本不想記起什麼。」阿逸一邊瞧著山谷下的融雪,一邊對著空氣,好像沒在對誰講話,其實是拐著彎說我。
我沒有講話,心裡祈禱著他不會記起我剛剛鬼吼鬼叫的所有內容。
「冷漠…嗯…原來,妳這樣看妳的世界。」他一邊淡淡地講著,一邊點著頭,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然後找了塊較平整的地面坐下來,似乎打算好好欣賞山谷下的景色。我跟著在一旁坐下來,心裡其實很慌亂剛剛的那一大串怨念。我的人生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我低頭看看我這身破爛牛仔褲,我該不是為了逃離母親離家出走,結果被人肉販子騙了,被推進火坑賺皮肉錢,因為抵死不從,以至於被殺死棄屍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阿逸在一旁摀住嘴壓低聲音笑著,「很好很好,很有活力的想像力。」他笑得彎下腰去,不過,很識相的忍著不發出太大的笑聲,我在心中詛咒他笑到得內傷,以平衡凡起心動念都被他看透的窘困。
但我馬上注意到山谷下的雪景,並不是在快速溶解,而是收回!對,是倒帶那樣的將雪吸了回去,有些已經沒有雪的地方,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枯枝上正慢慢的佈滿咖啡紅的葉子,不一會,整個山谷好像被畫筆掃過一樣,染上夾著緋紅的咖啡色,接著,再慢慢地像牌舞一樣,一一翻轉成深淺不一的綠。
隨著眼前景色的變化,我的心境好像也跟著起了轉變。就在我驚嘆大自然四季變化的力量所帶來的療癒力時,整個山谷好像時間凝結一樣,就停止在這翠綠的祥和之中,同時,枝葉也像被按了靜止鍵般止住了飄動。我眨眨眼,仔細地確認是不是真的所有的葉子都止住不動了。我有點不解這個山谷下,時間流動的邏輯是什麼。
我僵著身體不敢動,只用眼睛慢慢斜視向阿逸瞄著,深怕自己起起落落的念頭又搞砸了什麼,再次被困住。
「妳怎樣?」阿逸莫名其妙地轉頭盯著僵著身體、不斷用眼神暗示他看向山谷的我。一會兒,他似乎懂了我的想法,忍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關於時間的線性發展,受制於身體的時空中的人們,是這樣認知的沒錯,但就靈魂鍛鍊的旅程來說,其實恰恰相反。可能是在前前後後中,以業力因緣牽引的方式,來來回回的在不同的時間點與時空中投生。」
「所所所…以?」我有點口吃的指著崖下靜止不動的山谷。
「這個?」阿逸笑得更大聲了:「這個應該跟時間邏輯沒有關係,而是妳的意念到底在尋找些什麼?」阿逸又是一邊點頭,一邊自言自語著:「唔~原來妳還沒搞懂!這裡的外境,反映的正是妳的心境。」
我完全沒有回嘴的餘地。
然後,他指著山谷下的一條公路說:「看,那邊有人正在辛勤地工作著呢!」我白了他一眼,望向山谷,真的耶,剛剛公路上停止的車潮流動了起來,但其中一條通道似乎是禁止通行的,沒有半輛車子經過,只看到有一些人正努力地在公路邊架起高高的欄架。
起先,我對這樣的網狀的欄架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但不一會,我馬上發覺這些欄架的用途。我看見在離公路遠遠的南方,有一大群蝴蝶…啊!我在心中驚呼了起來,是真真實實的一大群蝴蝶,正用力擊拍著蝶翅,上上下下的從南方,往北的方向飛去。原來那些欄架,是用來引導蝴蝶飛翔的高度,以避免在穿越時,被急速行進中的車流衝撞。
「阿逸,你快看!」我興奮地指著那群正試著將飛行航道往上提拉,努力的飛越、穿過車潮急駛中的公路的蝴蝶。
「那是紫斑蝶。」阿逸將兩個手掌圍成望遠鏡的樣子,隨著蝴蝶的移動轉動:「聽說紫斑蝶沒有天敵。最大的天敵,應該就是人類了吧!」
等等,這些話,我是在哪裡聽過?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麼一群人,會為了蝴蝶每年的遷徙而努力著。」阿逸的眼睛仍緊緊跟著蝴蝶走:「這個世界,仍然有很多美麗的事存在著對不對?」
只是,當偏執起來時,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下一句,他應該要講的是這個吧?這些對話,我為什麼會覺得這麼耳熟?我心情凝重的看著阿逸,這個人,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裡去?他轉頭對著我淡淡笑著,並沒有把我心中認為的那句話講出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微微地笑著。
這時,我突然聽到山谷下,遠遠傳來低低的吟唱歌聲,輕緩且沉靜的男性單音,在山與山之間的低處盤旋,我的心,突然一震。接著加入的男男女女唱和聲,慢慢的在山谷間迴盪了起來,雖然是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但曲調撞擊胸口的力道,讓我焦急的在山谷間搜索起歌聲的來源。
這是…我在腦中搜索著記憶…這是一首關於原住民勇士的曲子吧…
事情,總是這樣,在你毫無防備,來不及抵抗的情況下,又快又急的闖進來。
我垂著眼,緊緊擰著我那破爛牛仔褲,那該死的,不受自律神經控制的淚水,就這樣無法遮掩的停不下來。
* * *
阿逸看著站在山崖邊背對著自己的來,強忍著不哭出聲音的背影,突然有那麼一點動搖自己總是為了「清醒」這件事的鐵石心腸。
山谷下打動心靈的歌聲被風吹著在山間竄動,來大口大口的換氣呼吸著,情緒像走失的孩子突然看見熟悉的身影,再也什麼都忍不下了那般,突然的跪坐了下來,嗚嗚咽咽地啜泣起來,山谷下漸漸響亮的歌聲,似乎也來得正好,恰恰掩護了來爆發的情緒。
阿逸帶著些些的不忍輕輕嘆口氣:「機體送記憶回sim卡了啊~」
來將發洩不出去的憤怒與懊悔個什麼,用拳頭不斷地捶向腳下的岩石,一下、再一下,一下、再一下,直到筋疲力盡為止。她用著全身的力氣,將所有的委屈及悔恨藏在淚水中,哭泣的聲音在山巔谷間用力擊打著,洪亮的力道,彷彿恨不得將整個時空撞個粉碎,然後衝出一條逃跑離去的道路。
阿逸站起來走到來身邊,深怕驚擾到她的輕輕坐下,一邊陪伴著她即將清醒前的憤怒,一邊在心中低吟著:「真好啊!年輕!連哭泣都是這種年輕人的壯闊。」
他不禁想起了每次回去,不捨看見那個隱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