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創作〈在摔了 100 個碗之後〉

為什麼我非得幫這些臭老男人跟死人洗碗不可？

我內心立刻出現這個想法，只差沒忍住直接罵出來。畢竟待在家裡的時間一長，很容易把內心所想大聲講出來，就是所謂的自言自語，但我的情況通常還會加一堆辱罵和髒話就是了。

事情怎麼會演變至此？

我跟他交往兩年多，很清楚自己不會跟他結婚，但他似乎沒有察覺，去年底某天還興沖沖地問我，過年要不要跟他一起回老家？

我本想直接拒絕，但稍微一想覺得也沒損失，反正我只去一天，大不了早點離開就是了。經濟穩定後，我刻意減少自己的工時，日子過得倒也舒適，所以過年期間讓自己放了一整個月的假，騰出一天並不會讓我心痛。

我抱著像是去度假村或民俗村體驗做手工藝品的心情，覺得享受一下製作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做出的成品通常慘不忍睹，做完之後大不了丟掉就是了。正如同我沒有想成為手工藝大師，沒有想結婚的我，回他老家就當體驗吧。

沒想到我低估了這些無恥之徒的威力。

剛開始他們隱藏得很好。他們對我很友善，也聊得算愉快，所以吃完午餐，我和眾人一起坐在沙發看電視，男友坐我旁邊。

我用餘光感覺到家族中的女性親戚紛紛開始收拾碗盤，男性親戚則是跟死人一樣攤在一旁。我默默跟自己說，喔，原來是這種家庭。我以一介觀察者的身分旁觀，不打算說什麼或介入，當然也沒有想要成為其中一員，所以我的目光持續盯著電視機。

直到我發現有人在跟我說話。

「對！就是在叫你，要洗碗了捏，趕快過來喔！」

我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某個大嬸站在廚房流理檯前對我吆喝。我露出困惑的目光，還在想著要怎麼回應，男友看出我的遲疑，小小聲在我耳邊說：

「你就去洗一下。」

我想必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差一點笑出來，但眼看客廳的其他人都裝作沒看到或沒聽到，從最老的阿公阿嬤到父母輩的叔伯嬸姨，到和我和男友同輩的他堂兄弟姊妹，大家突然變得很忙碌，不是看電視、滑手機，要不就是照顧嬰兒 (好吧，嬰兒真的需要照顧)。

我不知道男友是怎麼介紹我的，但我大概可以猜到是即將論及婚嫁的女友之類的吧？所以他們才敢這麼厚臉皮地把欺壓媳婦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以為我很希望能嫁進他們家族、要看他們臉色，而不敢反抗吧？

錯得離譜。

以他們嫻熟的態度看來，他們大概很擅長一起欺負新來的女伴，並且年復一年使用同一招。先釋出善意，讓女伴卸下心防，再冷不防把大量碗盤丟給他們洗，讓他們不好意思拒絕。而通常會帶回老家的，不是論及婚嫁，就是有意成為家族一份子，所以八成都會乖乖的洗。

在這種家族的價值觀底下，像我男友這種人，可能也不覺得哪裡不對勁吧？在看清男友嘴臉的同時，我露出接受挑戰的笑容，心想那就讓我來教訓一下這些人，準備把屋頂掀翻吧。

我從容站起，走向堆滿碗盤的流理檯，只見骯髒碗盤的量簡直就是小吃攤或餐廳廚房的等級。這家族少說也有二十幾人，還真不是開玩笑的。本以為大嬸要一起洗，沒想到我一到廚房，他只說了一句「那就交給你囉！」就溜出去，還真沒品，原來只是在找替死鬼。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這段時間廚房就是我的天下，沒人會在途中阻止我。

我到處找了一下，發現放在地上炒鍋後方的大洗菜籃，這個應該就可以了。我戴上手套，把骯髒的碗盤一個一個裝到洗菜籃，直到滿出來再也裝不下為止。水槽還有一半，但不打緊，這樣也能發揮效果。

我把裝滿碗盤的洗菜籃高高舉起，把臉別開，然後用力往地上一倒。

㕷啦──！！框啷──！！

碗盤摔落地面發出巨響，尖銳的碎片碎了滿地，還好我剛沒脫襪子，也穿著拖鞋。一陣靜默之後，嬰兒開始嚎啕大哭，我產生一股快感而不小心冷笑出來，接著有人大吼。

「你在幹什麼！」

不知道哪來的男聲對我大吼，原來是剛剛其中一個攤在那裡裝死的臭老男人。

「我不太會洗碗，剛才手不小心一滑，全部掉到地上了。」我露出甜美無比的笑容回應。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我剛看你把菜籃舉那麼高不知道要幹嘛，你是瘋了嗎？你做這種事以為自己還可以待得下去嗎？」

「誰說我想待下去了？我剛才就只用一個碗，憑什麼我要洗你們全家的碗？非親非故的，憑什麼指使我做事？不要笑死人了。」我仍站在廚房，用同樣大聲的音量吼回去。

除了臭老男人和嬰兒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嚇呆了，畢竟這不是一個腦袋正常的成人會做出的舉動。

「你管一下你的女人。」臭老男人改跟我男友說。只見我男友似乎處在驚嚇狀態，但聽到之後快速走向我，同樣帶著怒氣問我到底在幹嘛？

這些人到底可以多遲鈍？我都摔了一籃碗盤，還看不懂我在幹嘛嗎？我跨過地上的碎片，準備去拿放在門口的包包，卻又被另一個聲音叫住。

「你這樣就想走嗎？你摔這麼多碗盤要賠錢耶。」真是煩死了，有完沒完，我看向跟我說話的臭老男人二號。

「你們以為這些破爛值多少錢？老娘有的是錢，好啊，這些多少錢我賠給你們啊。」

我對著整個客廳大喊，看著一屋子的人驚恐的表情，還有想與我保持距離的態度，我感覺自己所向無敵。

我說的是實話。其實我早就退休了，二十幾歲正職工作的高薪，加上好幾年來的長期投資，滾出不小的資產，現在的接案工作單純是興趣，我過得可富裕呢。這件事情只有家人和最好的朋友知道，連男友都沒說，看來是正確的選擇。

他們沒人講話，我就邊往大門走，邊撿起包包，從皮包裡面拿出兩千塊往地上丟。

「這兩千塊賞給你們啦！」

男友不知何時又突然出現在我身邊，作勢要拉住我，還是一直在那邊說不要這樣子，真是煩死人了。我在甩開他的手的同時，宣布跟他分手，接著打開大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摔東西真是世界上最爽的事情。我想起以前看過提供摔盤子服務的店家，意外地受到好評，現代人似乎壓力都不小，只是一次好像只摔一個，多摔要加錢。我剛才的行徑，就是付錢摔碗盤吧？只是我摔了整整一籃，只付了兩千塊，還真划算。

我忍不住又笑出來，我不僅體驗到回老家，還體驗到摔碗盤，堪稱一舉兩得。

那家族的人，短期內大概不敢再叫人洗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