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冷靜無波,堅定不移的目光讓人越發火大──無法原諒這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沒開玩笑。我說的不是阿信想的那個人。我說的這個人還活著,是現任的協會長。」就算紅色瘋子沒有要讓我更生氣的意思,這句卻更精準地踩到我地雷──扯到去世的父親腦袋實在冷靜不下來、也無法維持思考。
紅色瘋子一個扭身輕易掙脫束縛,同時開口繼續澄清:「協會長還沒死,他在專屬退妖師的夜徒協會──」
「夠了!」再也聽不下去這些鬼話,怒吼一聲後我便丟下他跑出宿舍。
父親早就已經過世了,這瘋子還在那越說越離譜,這叫我怎麼有辦法繼續聽他講下去?再聽他說下去,隔天我就會因為暴力事件被刊上社會新聞了。
一路跑到沒勁繼續跑才停下來。身旁的人們都是透過通靈眼鏡看見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已經分不清楚,但我也不想管了。
四周景色有些陌生,不過應該還在學校裡……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還早,先散個步吹吹風、冷靜一下腦袋,晚一點再想該怎麼辦吧。
一聲低喊引起我的注意。
前方不遠處有個女孩子,被樹根絆倒的她手上書本散落一地。
「好痛……」她撐起身子的同時,我看見她膝蓋在流血。這還得了,我馬上雞婆地上前幫忙把她的書全部撿起來,不過這些書並沒有想像中重。撿起來後,我伸手給還在試圖站起來的她──她也很配合地搭上我的手,讓我拉她一把──很輕。
她站起身的那一刻,身影宛如浮水印般淡薄,過不久便整個消失……我遇上了什麼?這位女孩──思及此趕緊摘下眼鏡,這下才發現剛剛我撿起的不是書本,而是一堆落葉。
怎麼辦?要去萬聖節派對的會場找紅色瘋子嗎?可才剛跟他吵架,馬上就要求助?別說是他可能會不爽,我也覺得這種行為非常沒品,這條選項我絕對不會選。還是先想想怎麼躲過這個可能也是來追殺我的幽靈……
「不是的喔。」一道女音從我的右邊不遠處傳來,我馬上轉頭,看見剛剛那位神隱的女孩。
「你是誰?」我知道自己退了兩步。腦袋還沒有跟上,身體卻自己動了,這或許就是所謂感覺危險的本能。更讓人不得不在意的點是,這個女生沒有臉。
並不是說不要臉之類的形容,而是她沒有五官。剛才為止她都低著頭所以沒察覺,她整張臉清一色皮膚色,卻沒有任何該在上面維持機能的感官。眼睛、嘴巴、鼻子、耳朵,她通通都沒有。我也聽不出她的講話聲是從哪傳來的。
「你認為我生的如何,我就會以那副模樣呈現在你的眼前。」女鬼的音調平板沒有起伏,無法辨識那是開心、難過還是正在生氣。
唯一可以理解的是,這女鬼正等著我用想像力給她一張臉。而此刻我唯一想得到、不需要額外回憶的,是小紗的姣好面龐。
也許是因為印象太過鮮明的關係,以至於女鬼版本的小紗在我面前出現的時候,我的腦筋還有點狀況外。
「你人真是溫柔,給了我一張這麼漂亮的臉呢。」女鬼版小紗露出一臉甜美到可以溺死人的笑容,心底的幸福感猛地急速上升到簡直都快融化掉了。「呵呵,你真是可愛。」女鬼版小紗微微偏頭,「你叫作……阿信是嗎?」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對象,就這樣喊出我根本還沒有和它說過的外號,問句讓我瞬間升起危機意識。要不是對方已經鎖定我一陣子,就是它可能有變成誰就有誰的記憶這種能力──不管是哪一種狀況都不是好事。就算這些猜測不見得就是事實,危險性跟威脅性的存在是確實的。
「請不要緊張。」女鬼版小紗輕輕搖頭。「變臉是我本來就有的能力。」
「這樣啊。」總覺得有點答非所問,也可能那是女鬼小紗的特色……只是那張臉令人默默地聯想到紅色瘋子;在這種時刻想起他不免心煩意亂。為了不要遷怒,免得對眼前這位陌生的人失禮,我得先離開。「很高興認識你,我先走了。」才剛轉身要跨出腳步,就感覺到有雙手從背後往前抱過來。
「我和那個叫做小紗的女孩子、還有那位退妖師,是完全不同的人喔。」身後的女音輕柔且充滿誘惑力。「和我來好嗎?我想送個禮物給你。」
「萬聖節糖果嗎?」心情低落的時候有女孩子主動從後方擁抱自己,竟然是如此讓人感動的事情。
內心抱持著自己都知道愚蠢卻止不住的想法,我聽見了女鬼的回答:「不是的,是比糖還要更好的禮物,可以說是對我而言很珍貴的東西呢。」她一面說,挽上我的手臂往前走──前方的岔路左右兩條,女鬼版小紗走了右邊。
「這怎麼好意思,才剛見面……」我開始不安起來──事後回想起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本能、或是危機感吧──女鬼版的小紗在我猶豫的時候,再次投來一個甜到讓人發暈的可愛微笑。
「跟阿信送我的東西比起來,這不算什麼喔。」
那神情是如此撫慰人心,能夠除去一切煩憂,堪稱女神等級。
敵不過這般殺傷力超強的笑容,我選擇繼續跟她走。路上的景色因為時間邁入夜晚而漸漸黯淡下來,萬聖節派對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等到女鬼版小紗停下腳步,我才發覺四周的景色根本不是學校──是個陰暗到看不清周圍的空間,給人很濃烈的壓迫感。
「阿信。」聽見一聲叫喚後,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冰涼而柔軟的觸感便覆上雙唇。
掠過鼻尖的氣味,混著似有若無的甜。
我被吻了。
腦袋在這刻當機,什麼也無法思考──不知道過去多久,回過神才發現女鬼版小紗已經消失。
回不去了嗎?我試著移動腳步,卻整個人踩空,墜進水池裡面。瞬時間無法反應的我只知道全身猛地浸濕、還喝進不少水,我只能夠拼命往上游直到浮出水面。「噗哇!」一聲,我把水全部吐出來後,不敢再多待,直接往岸邊游回去──水池是學校裡面的景點之一。池子不大但很漂亮,波光粼粼的水面總是讓人聯想到也許曾經有什麼美麗的生物棲息過,似乎就是因為這樣,學校裡面有人給這池子編了一個神祕的故事。
傳說很久以前,這個池子大到支流遍佈四周城市,並可以流進海裡。而海裡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想認識陸上生活的海中生物偷偷逆流回到這條河裡,觀察陸地上的生活。但眾所皆知海跟河環境不同,因此很多海裡生物只能望河興嘆;即使貴為海中生物的霸主,人魚,也沒辦法在河裡待上太長時間。
傳說人魚是充滿魅力與神祕感的生物,當他們出現在河裡的時候──雖然為時不長──碰巧被人類發現,引起人們激烈討論。有人認為明明是人類卻有著魚身,是不吉利的象徵;雖然也有秉持著人魚讓河水更加清澈,所以他們是上天派來的使者的說法,但激進派仍然抓準人魚出現的時刻,將半人半魚的奇特生物給殺死了。
從此之後,這河便越縮越小,漸漸乾涸直至成為現在這個水塘。
後來便有許多人認為這個池子之所以美麗,全是因為人魚的怨念和恨意。
場景回到岸邊。雖然現在不是冬天但也沒有溫暖到哪去,臨晚不到二十度的氣溫下摔進水裡,剛上岸便覺力氣去大半。突如其來的冷風也讓我噴嚏連連、直打哆嗦。
要是在這種全身濕透的狀態一直吹風肯定會感冒,得快點回去洗個熱水澡……使勁起身想跑回宿舍,才剛半爬起來,便意識到有股纏在腳踝上的詭異冰涼感。
透過發力的方式跟形狀,能感覺出是一隻手。
為了弄清發生什麼我趕緊回頭──從水中探出一張臉毀了半邊的男子。像被強酸腐蝕過,整個右半臉還在潰爛流汁,我就被這個長相能夠把人嚇到心跳停止的傢伙直接拉倒,就連為了掙脫那隻手而踹出去的另一腳,也被這傢伙一併抓住。
「放開啊啊啊啊啊!」遏止不住自己的慘叫聲,拼命做出可能有用的掙扎想離開這個地方──說好的正常生活呢?我還想普通低調的過日子啊!
什麼鬼屁人魚,那根本是水鬼!
「還清你的罪孽吧。」水鬼冷笑一聲,隨即用大到不像人類的力氣把我拽進水裡。
還來不及出聲,我就被水包圍並快速下沉的恐懼感給淹沒,即使努力反抗這股力量不斷掙扎想浮上水面,也只是一直被水嗆到。這種掙扎重複幾次過後就耗光了我的力氣,迎來死亡的窒息感與渾身冰冷。失去氧氣也沒力繼續抵抗的我明顯陷入危急。
我要死了嗎?
自問之際彷彿看見人生跑馬燈──腦海裡最後一個有印象的畫面,是小紗在萬聖節派對上發送糖果的景象。
很快我就失去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