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的日曆紙的背面,成了心情的草稿,正面除了1-31的翻轉,有喜神財神在何方,
日沖日煞的生肖,有宜有忌,歲次在甲午。
歷史的軌跡,趨吉避凶的囑咐,癡心叮嚀,如慈母的嘮叨,順天時應承生老病死。
危崖上,初長成的幼雛,拍打漸豐之羽翼,蓄勢待飛,要迎向天之涯海之角。
歲次甲午在夏季,又得忙著新生註冊的手續。
要送去的,已非牙牙學語的稚顏,也非僅在隔鄰的幼稚園,是島國的天南與地北。
這一片寸土,一直沉默且厚實的端視與守候著,避暑過冬的候鳥。
火辣辣的陽光,似與地心相連串通,蒸烤著熱鍋上的螞蟻,而在黃昏之後,
得以稍稍喘息,像狗一樣伸吐著舌頭納涼一下。
夏季一年一年的熱,人心一歲一歲的冷。
孤獨是創作者靈感之源,或許僅是---某些曲高和寡的哀哀自憐,
或許是---讓凡人無法理解的夢囈呻吟。
雙颱在島外的天空窺探,天上的雲趕場赴宴似的賽跑,
黑的白的灰的東拉西扯的糾纏不清,也像一群剛下課的小蘿蔔頭逗笑嬉鬧著,
趨趕它們的風,也跟著頑皮的,有一陣沒一陣的掃向紅塵。
還是熱啊!葉尖焦黃了,環肥燕瘦三千粉黛,如喪考妣般的渴望一場雨的臨幸。
任晨昏殷勤潑灑,也喚不回往昔之雍容鮮翠與靈秀。
唉!廣告詞裡說的是,天然耶尚好!
人工之力為,難抵自然之運律。
夕陽餘輝,數抹殘紅,淡薄的上弦月,等候著群星相拱;日頭已經落西山,
多少添些微稀暗色,酷熱仍是如此逼人。
老黑狗拖著那條不知何時傷殘的右前腿,一瘸一跛地開始巡視著村頭村尾。
枯瘦的身軀有些脫毛有些癩皮,兩眼不時沾粘分泌著眼屎,吃力的吐著舌頭,
如常的走過廟埕,爬上往海邊的路頭,再沿著防波堤南巡,
去索討一份略帶鹹味的清涼。
沙灘上仍有著三兩泳者,浸泡著微波輕盪,伏貼柔沙擁臥,
老狗只能無比的欣羨看望著,牠再也無力上山下海去追逐風月了。
向右轉行去海水浴場那條松翠幽寂的大道,是例行的小週末夜市,大多尚未開張,
各自磨拳霍霍忙者準備開始營業;全家出動的,夫妻檔的,單打獨鬥的,一車一攤,
招攬一份生活的倚靠與存證。
老狗展望前景,實在沒什麼搞頭,一點殘羹碎肉也無,只能餓著肚皮貼著地,
蹣跚地再往市區走去。
華燈初上,紅男綠女,歡天喜地多麼昇平的繁華盛世,而兩邊商家的電視也一直播放著
南都大氣爆,三十人就在瞬間命離魂喪,傷者數百,慘啊!
鎮上人來人往如昔,最慘烈的痛,都會在內心深處淡化,因為平凡,就刻意忽視,
所以更要擇向最樂觀的過活。
牠在一家碳烤攤車前停了下來,癡痴望著那成排成串的丸子肉排香味四溢垂涎三尺,
多想大咬一口呀!
壯碩的老闆厭惡的喝斥一聲,牠識相地只得夾著尾巴,往街的另一頭繼續遊竄。
眼前一黑二白三花四黃的一群,嬉鬧奔逐著,牠駐足探望,適當的保持距離,
還好都沒來惹牠。
牠也曾有那麼一群狐群狗黨,吃喝玩樂,追著母狗的屁股後面跑,
雖非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輩,卻也叱吒一時,荒唐多歲,唉!好狗不提當年勇,
牠早已習慣於孤獨,安於孤獨,牠不需要朋友,不想有感情的牽絆,
情願日復一日陰晴圓缺這般地閉關自守,金窩銀窩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窩。
紅燈、平交道,牠不管人類那些劃地為牢的拘限,賊溜溜地踱步而過,
直往運動公園去轉轉。路燈照不亮整個園區,黑暗的裹抱,讓牠稍覺安全感;
在暗裡往明亮處看,什麼都是清晰的,牠趴在樹根上稍作喘息,
四條腿很公平的分擔疲累。
高的亮處是天橋,車來人往,太遠了,看不到人們的表情,
都是匆匆又忙忙關在一個鐵盒子裡。
牠難以理解人到底汲汲營營的在追求些什麼?總是如此庸碌,
比不上牠一直單純的行走,實在不能怪說狗眼看人低啊!
蚊子叮的牠心煩氣燥,無心再偷窺了,牠蹺起右後腿往樹幹上灑泡尿,
順便做地盤的宣示,也學著人類往天橋上走去,涼爽多了,這夜。
討厭的皮膚病又發作了,牠尋了路邊的燈柱費力靠著磨蹭著,嘿嘿呼呼吐著舌頭散熱。
曲曲折折繞過熟悉的路途,老狗平常的活動範圍大概就是這般,
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星月交輝,牠信步悠悠晃著盪著喘著,
一路左看右顧人車紅綠燈,繞了個圈回到村裡。鄰舍的卡拉OK在嘶嚎(牠實在聽不懂,
也不知身為人的為什麼在飽暖之餘還要哭天叫地著五音不全,強做哭爹叫娘的受害者),
垃圾車樂聲的巡迴,牠的窩還是未消散的熱,牠一邊抓著癢,一邊舔著一根乾澀已無肉
屑的枯骨,或咬或啃,聊勝於無,能止點饑也好,否則漫漫長夜可難過的。
怎麼那麼膽小無能呢?如果在烤肉店時,孤注一擲破釜沈舟奮力一博,
也許能撈些油水填飽肚皮,老狗自怨自艾嘆著,惋惜著。不過要是被抓著再毒打一番,
那可真叫做粗飽了,這麼一想便也稍稍寬懷。
牠四肢已虛氣已乏,下巴伏貼在前雙腿上,蜷縮在廟埕最隱僻的角落,
以避路人甲乙丙的南拳北腿,老眼昏花盯著老榕樹下的老人們畫山畫水,
也許是從兒媳孫子到物價的貴蔘蔘,或這個黨那個黨口沫橫飛的批判,
與夾在手指間嫣紅點點之菸影,相映於予牠如默劇如剪影般的不知所云。
每當冷熱節氣變換時,這老榕樹下總會有幾個熟悉的身影衰老的臉孔,
全無相辭的消逝,隨後也會有幾個自然而然的遞補進來;然後資深的把過去的題材,
加塩添醋的蒸一蒸炒一炒重新上桌,又是一盤好料,如此世代交替,循環不爽,
樂此不疲。而牠有時似懂非懂地聽著,有時賭氣般斜睨著不屑與他們對看。
不同的世界與心思,也許相看倆相厭,牠就是不懂什麼是異曲同工之妙,
或眾生平等之玄,人家飽食終日,尚有餘力可天南地北閒話是非,
而牠僅能揮舞著那枯瘦如免洗筷子般的尾巴,趨趕吸血的蚊蚋。
饑渴是猛不可擋的動力,是從本能不得不滿足的慾望需求,鳥為食亡,
可以體恤,人為財死,倒叫人費解!
吸吧!老狗不想做無謂的抵抗,饑渴者以人海戰術群攻之,前仆後繼,義無反顧飛蛾撲
火似的百般強索,牠想想何不慷慨解囊,拔全狗一毛以佈施些微的回饋?
牠回想還是在幼犬時,母親告訴過牠,睡著了,就會忘記肚子餓了!
那時牠胃口好食量大,常不得飽食以終夜。
物換星移,換牠老了,吃的不多胃口也小了,可是牠的快樂記憶,
一直停留在那個饑餓時代………
偶爾一塊爛的肉一碗餿的飯,最能令牠津津有味的慢嚼細啃,
從中而得那於餐風宿露裡生之延續,牠的出生,也許不是漂亮討人喜愛的一隻,
但也是唯一獨一的一隻。
雖然餓的四顧茫然,牠還是維持著牠僅有的狗格,不想著嗟來食,畫餅既能充饑,
多舔飲些水也能充充飽了。
就算是望梅止渴吧!雖然疲累,自我安慰自足著,畢竟牠已在今日的人世裡,
有個豐盛的巡禮。
如朕親臨!
水自竹邊流出冷,
風從花裡過來香。
---佛眼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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