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保羅砲艇》是美國好萊塢首部在臺灣拍攝的電影，1966年底在全球正式上映，劇中描繪1920年代美國砲艇聖保羅號在長江流域發生的衝突事件。在戒嚴體制下，這部電影後來多次申請在臺灣上映，始終遭到拒絕。直至1984年，隨著電影檢查機制鬆綁，《聖保羅砲艇》通過檢查，讓民眾可以透過電影看見當時臺灣風貌。
－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應用服務組研究員 許峰源
刊頭 聖保羅砲艇駛進基隆港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美國好萊塢電影多由美國片商製作，深深影響全球電影事業的發展。《聖保羅砲艇》（The Sand Pebbles）由美國福斯電影公司製作，是首部好萊塢在臺灣拍攝的電影，描述1920年代美國砲艇聖保羅號（又譯為聖巴羅號）行經長江流域所發生的衝突。電影改編自1963年美國暢銷小說《聖保羅砲艇》，作者李察．麥金納（Richard Mckenna）長期服務美國海軍，1930年隨軍艦航行長江時，聽聞此前中國社會動盪，學生在愛國心驅使下，對外要求廢除不平等條約，最後與聖保羅砲艇的美國水手爆發流血衝突，造成嚴重傷亡。李察在該部小說以美國視角觀察中國社會，描繪東方文化。
《聖保羅砲艇》由國際名導演勞勃．懷斯（Robert Wise）執導，1965年底至1966年初在臺灣完成拍攝。早在電影開拍前，勞勃．懷斯花不少時間對照文獻資料和照片，釐清事情來龍去脈，希望透過攝影機重現當年事件原委。當時，全球正壟罩冷戰緊張局勢，受限自由民主國家與共產主義集團壁壘分明，勞勃．懷斯無法前往中國大陸取材，轉而設法到臺灣取景，融合地方建築特色與街道風景，模擬中國社會風貌。然而，時值臺灣戒嚴時期，政府查禁書刊歌曲，限制思想言論外，也嚴格管控電影放映。依據《電影檢查法》第1條規定，凡是本國或外國電影都必須依法查核，經相關單位核准並領有執照，才能在臺灣放映。第4條規定電影如有損害我國利益或民族尊嚴、破壞公共秩序、妨害善良風俗、提倡迷信邪說等情形（圖1），或有違背《電影片檢查標準》相關規範（圖2），情節輕微的可要求片商修改、刪減後再提交審查，如果情況嚴重的則禁止上映。
圖1 《電影檢查法》條文規範 案名：電影審查影片 檔號：0054/552.00/AA1 來源機關：教育部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2 電影片檢查標準 案名：電影檢查法 檔號：0040/2082602/0002 來源機關：總統府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在此之前，已有多部外國電影在臺上映，包括勞勃．懷斯執導的《我要活下去》（I Want to Live），但尚未有國外影片成功來臺灣拍攝的例子，例如《六福客棧》（The Inn of the Sixth Happiness）原本準備來臺取景，最後申請案遭到拒絕。《聖保羅砲艇》若要在臺灣取景拍攝，必須按照政府審核程序，將這部西洋電影的故事情節、人物角色與對話劇本，全部翻譯成中文（圖3），提交行政院新聞局（簡稱新聞局）檢查。
圖3 聖保羅砲艇送審的中文翻譯文件 案名：電影審查影片 檔號：0053/552.00/AA1 來源機關：教育部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新聞局邀請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教育部、國民黨中央改造委員會第四組、中央電影事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影公司）等單位派員，一同開會討論《聖保羅砲艇》申請案（圖4）。各單位人員原則上同意電影在臺灣拍攝，但基於反共抗俄基本國策、弘揚傳統中國文化與道德，以及避免引發臺美爭議，提供大量修正意見（圖5）。導演按照意見修改，也據理力爭以堅持影片拍攝品質，希望不要有過多政治力的干擾。歷經第二次審查後，《聖保羅砲艇》在1964年年底排除萬難，通過申請案。
圖4 各單位開會討論《聖保羅砲艇》拍攝內容 案名：電影審查影片 檔號：0053/552.00/AA1 來源機關：教育部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5 《聖保羅砲艇》電影劇本審查意見 案名：電影審查影片 檔號：0044/006.3/003/1 來源機關：0053/552.00/AA1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1965年初，美國福斯電影公司展開前置作業，派員來臺聯繫，也在香港耗資打造聖保羅砲艇。6月勞勃．懷斯從香港搭機抵達臺北，詳細勘查後，決定擇選淡水、基隆與香港九龍灣等地作為外景拍攝地點，至於內景拍攝大部分在中影公司士林製片廠完成，剩餘部分則回到好萊塢完成攝製。
11月20日，勞勃．懷斯率領大明星史蒂夫．麥昆（Steve McQueen）、甘蒂絲．柏根（Candice Bergen）等人，在臺北圓山飯店舉行記者會，擴大電影宣傳效果。22日，在一大串鞭炮聲響中，《聖保羅砲艇》正式在基隆碼頭開拍，碼頭搖身變成黃埔港（圖6），黃包車（圖7）、板車、老爺車以及行人穿梭其間，周邊道路車水馬龍，搭配古色古香的建築，猶如讓人置身舊上海的街道中。
圖6 基隆港化作舊上海黃埔港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7 劇組人員搭乘黃包車試鏡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美國福斯電影公司為營造浩大的場面，動員數百名演員（圖8），引起周邊大量民眾圍觀，將基隆港擠得水泄不通。為配合電影拍攝，船隻通通避開基隆港，讓鏡頭呈現黃浦江上的帆船與舢舨，接著停駐八尺門的聖保羅砲艇緩緩駛進港口。基隆市軍警單位實施警戒，以維護現場秩序及工作人員安全（圖9），臺灣省公路局協調公車改道，讓拍攝工作順利進行。
圖8 劇組動員數百名演員聲勢浩大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9 軍警人員維持現場拍片秩序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受到東北季風影響，港灣潮汐落差大，讓艦艇拍攝作業吃足苦頭，美國福斯電影公司只能不斷調整計畫。至1966年1月，拍攝團隊先後在基隆碼頭、陽明山、板橋、五堵等地捕捉上千個鏡頭，受到北部天氣不佳影響，必須爭取時間在龍山寺、迪化街等臺北市街區（圖10、圖11、圖12）取景，接著在中影公司士林製片廠完整內景拍攝後，再前往香港取景，最後返回美國好萊塢完成製作，訂於聖誕節在紐約舉行首映會。
圖10 劇組人員布置街道取景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11 導演勞勃．懷斯指揮外景拍攝工作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12 劇組人員在臺北市民安西路取景 案名：音樂舞蹈 檔號：0056/0093/1 來源機關：行政院新聞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聖保羅砲艇》拍攝期間，勞勃．懷斯執導的電影《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獲得奧斯卡金像獎10項提名，最後贏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5項大獎。《聖保羅砲艇》上映後，挾導演的盛名頗受全球好評，在1967年2月入圍第39屆奧斯卡八項大獎，但電影熱播後也引發爭論，澳洲、東南亞華僑與留學生認為劇中美國水手與華民爆發流血衝突，損害我國尊嚴，許多鏡頭以西方意識曲解中華文化，特意凸顯華人愚蠢、奸惡的樣貌。這些中西視角迥異的問題，隨著爭議愈演愈烈，加上美國內部反越戰意識濃厚，讓原本有望勇奪大獎的《聖保羅砲艇》，最後鎩羽而歸。
儘管未能抱得國際大獎，美國福斯電影公司認為這部影片在臺灣取景，希望能夠讓在地民眾從好萊塢電影看見臺灣。在戒嚴體制下，外國電影要在臺灣上映必須經過檢查，該公司將《聖保羅砲艇》電影劇本、人物對白和影片內容再次送交新聞局檢查（圖13），儘管多次按照意見調整、修剪影片，始終無法通過審查而被迫放棄。
圖13 美國福斯電影公司提送申請案 案名：聖保羅砲艇案 檔號：0056/0514.02/R02779 來源機關：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在此之後，我國多家電影公司申請代理《聖保羅砲艇》，希望能夠在臺放映，如1973年天達電影事業有限公司、1974年的意大影業有限公司，以及1974年至1976年聯興影業有限公司（圖14），不斷修剪、調整影片內容，最後仍舊功虧一簣。直到1984年1月，大中電影企業有限公司修剪《聖保羅砲艇》送交新聞局檢查（圖15），因禁演原因消失，加上社會開放，終於讓這部影片擺脫禁映，在臺灣電影院正式上映。
圖14 聯興影業有限公司提交申請案 案名：聖保羅砲艇案 檔號：0056/0514.02/R02779 來源機關：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圖15 大中電影企業有限公司提交申請案 案名：聖保羅砲艇案 檔號：0056/0514.02/R02779 來源機關：文化部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 管有機關：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
從《聖保羅砲艇》申請在臺灣取景拍攝，與後續爭取在臺灣上映，不難體會戒嚴時期的電影檢查機制，這些豐富的紀錄都典藏在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歡迎透過國家檔案資訊網，探索更多臺灣電影的故事。
參考資料
許峰源，〈「辱華禁映」的好萊塢電影《聖保羅砲艇》〉，收於何鳳嬌等編，《多元史料的交光互影：戰後臺灣史研究新階段學術討論會論文集》，臺北：國史館，2025年1月，頁413-4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