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酒吧的對話後,我沒有再去過那裡。
一方面是口袋的現實,一方面是心理的距離。
雖然我們有交換聯絡方式,但我沒有主動聯絡他。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繼續那晚的情緒與連結。
我告訴自己:那晚已經很足夠了。能遇見一個能聊得來,又不帶侵略性的人,對我來說,已是奢侈。像是深夜裡剛好落在掌心的一片溫度剛好的雪花,美麗但短暫。
它出現在最需要的時候,也消失在不驚擾的時刻。
高中那一拳留下的陰影仍在。像一種身體記憶,對某種氣質的男生,特別是那種帶有陽光、自信、主動靠近的人,我總會不自覺地想後退。即使他們的靠近是善意的、沒有攻擊性的,我也會不由自主地緊繃,甚至出現輕微的生理反應——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呼吸變淺。
我怕被晒傷。怕那種熟悉的熱度一旦過近,就會像當年那樣,再次灼傷我未癒的傷口。那些未竟的好意,一旦逼近,就會像曬過頭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一拳的回音,至今仍偶爾在耳邊回盪,像慢動作重播一樣,清楚得可怕。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羞辱感、驚嚇感,混合著年少愛戀的狼狽,深深刻在骨頭裡。時間拉遠了,但那記憶卻像釘子一樣,釘在我的內在某處,無法拔除。
日子這樣過著,轉眼已經半年。
學弟幾次傳訊息來說想複合,語氣裡充滿懊悔與甜言蜜語。但錢,從來沒還。
我很清楚,過去不會變成更好,只會變成更熟練的傷害。當謊言被習慣使用時,傷口就不再是意外,而是蓄意。
我學會節省。開始自己煮飯、自己洗衣,連衛生紙都比價挑特價的。生活變成一種經濟版的修行,但也讓我重新認識了什麼叫自給自足。我甚至開始研究各種超市的促銷節奏,習慣在特定時間補貨,養成比過去更有紀律的生活習慣。
某天下班後,我到附近的連鎖超市,打算買些便宜的火鍋料和調味包。
超市裡冷氣很強,我一邊推著購物車,一邊盤算著晚餐怎麼搭配營養又不超支。走在貨架間,我的手指習慣性地滑過標籤,眼睛快速掃描著每個角落的促銷小紅標。
正在考慮要不要買特價衛生紙時,我的視線被某個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人站在衛生紙架前,穿著有小熊圖案的T恤,腳踩一雙粉色的小熊拖鞋。
他的姿態像隻懶洋洋的小貓,左看右看,一邊低聲碎唸著:「衛生紙!特價!不能不買!布丁也要買!布丁!」
我傻眼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聲音和整體氣場完全不同,我會以為——那是阿承。不,應該說,外表是阿承,但靈魂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轉過頭,看到我,眼睛瞬間亮起來。「欸!?是你欸!」
他揮揮手,像是小學生見到熟人那樣開心地跑過來。
步伐輕快,像是踩在雲上那樣輕盈。
我還沒開口,他就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上次小熊的事情感謝你!」
小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掉手機吊飾那次啊!你還陪我一起找耶!」
他說著說著,整個人像棉花糖一樣輕飄飄地靠近。語氣裡滿是天真的開心,彷彿見到的是某種熟悉的糖果店,而我就是那糖果店裡最甜的一顆。
我腦袋還沒反應完,嘴角卻已經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你是……阿承的……?」我猶豫著問。
「啊?我是小武啦!」他理所當然地說,「你認識阿承喔?」
我點點頭。
他一邊抱著一包12捲的特價衛生紙,一邊喃喃自語:「特價真的不能錯過……布丁、布丁……」
我原本應該覺得奇怪,但不知為何,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反而讓我感到一種久違的鬆弛。像是某種封印被輕輕鬆開,日常的重量突然有了微小的逃出口。像是打開窗戶後吹進來的微風,沒有驚天動地,卻剛剛好把心底的沉悶帶走一些。
「你怎麼會……呃……你跟阿承是……?」我小心翼翼地問。
「唉呀,那個之後再說啦!」小武打著哈哈,手指在購物籃裡撥弄著火鍋料跟甜點。
他看了看購物籃,露出苦惱的表情:「這樣好像超過預算了,該不會又要被阿承罵了……」
我愣住。
被阿承罵?
還來不及細想,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看了一眼螢幕,表情變得有點複雜,像是從棉花糖變成了雲層下的影子。他按下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