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之祭．初綻
那是冬陽此生見過最美的谷地。
當藤花車緩緩停下，一陣花香便隨風湧入鼻尖。眼前的谷地宛如天然的神殿——無邊野花如海，鋪展在山腰與坡地之間。風一吹，彷彿浪花起伏。帳棚與涼亭錯落其間，由竹片、落葉與染色帆布編織而成，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
冬陽下車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他像是走進某種夢境，卻又比夢更清晰。
「這裡……真的存在嗎？」他輕聲問，不確定是在問自己，還是身旁的夏清。
「你不是已經踩進來了嗎？」夏清輕笑。
那聲笑裡，有風、有光，也有一種聽不太出來的輕微沉靜——像是某種久違的記憶，在他心裡悄悄泛起。
夏清沒有說出口的是：這片谷地的花色，像極了那年與他的妹妹——夏澄走過的那一段山路。那時也是花季，夏澄總愛驚呼著：「哥哥你看——這朵像雲，那朵像火！」如今她不在了，卻彷彿又從冬陽的眼神中，悄悄透出她曾經那種專注而單純的喜悅。
他忍住了某種將湧不出的思念，只用一個微笑，把它壓進了心底。
花之祭的入口處，是一條被彩花鋪就的緩緩小徑，兩旁懸掛著以草繩與落葉編織的祈願鈴，每走幾步，風便輕響一次。
冬陽幾乎是像孩子一樣東張西望，但又總忍著，不敢靠得太近。他怕太冒失，怕自己走錯哪一步會破壞這片如神話般的空間。
夏清倒是走得相當從容，像是來過此地數次，路上也有些人向他打招呼，他相當熟稔地和路過的人寒暄幾句或對他們點頭致意。
「你想去哪一區看看？」夏清問。
冬陽踟躕了一下，目光飄向一處開滿紫色花朵的小帳——那裡立著一個牌子寫著「夢之織」，裡頭傳來一陣低吟與織布的節奏聲。但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啦⋯⋯你應該有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我跟著你就好，不想打擾你的節奏。」
夏清沒有馬上說話。他只是微笑，轉過身，朝著那個冬陽剛剛偷偷看過兩眼的小帳篷走去。
「走啊，不想看那個？」他回頭說，語氣自然，沒有一絲勉強。
冬陽一愣，愣住了一瞬，才追了上去。
他的心跳莫名有些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看穿了——不過那種感覺，不是被揭穿的慌張，而是被理解的溫暖。沒有說出口的渴望，沒有被要求說清楚，卻有人默默牽著它走進光裡。
他偏頭看了夏清一眼，發現他的神情雖淡定，但眼角似乎藏著一種若有似無的寂寞。就像某個人在光裡站久了，也不自覺會曬出一點暗影。
帳篷裡香氣溫柔，織布者是一位年邁女性，白髮如霧。她讓兩人坐下，說：「花之祭不只是慶典，而是靈魂的衣裳。你們的線，從現在開始，纏在一起了。」
冬陽不知怎麼接話，只是瞇起眼環顧這個地方，感受到整個空間都像溫水般包裹著他。他看著夏清，對方安靜地看著那布機的紋理，神情專注——彷彿真的在「看」那些線，但又彷彿正在「想」其他的東西。
「你常來這裡嗎？」冬陽低聲問。
「曾經吧。那時候有人跟我一起走這條路。」夏清的語氣輕如羽，說完又不再接話，只是靜靜地坐著。
冬陽沒有追問。他只是側身坐近一點，讓肩膀靠近那人身側一點點——彷彿想用這種方式讓那句話不要太孤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