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自己沒有錯,常常只是另一種不安。」——《凡心錄》
他走得緩慢,像是走在一段熟悉又陌生的回憶裡。偶爾遇見農夫問路,他只微笑點頭,不多言語。
入暮時分,他抵達一座小村落,在村口茶棚歇腳。老闆娘熱了一壺茶,見他背劍,問也不問,只放下茶杯道:「這路過的風雨客,多半不愛被問太多話。」
雲尋向她點頭致意,一語未發,靜靜喝著熱茶,看著天色轉暗。
隔壁桌坐了幾個少年,穿著打補過的布衣,其中一人盯著雲尋的劍許久,手指不自覺地在桌上描著劍的形狀,眼中閃爍著難以名狀的光。
雲尋察覺那目光,但沒有抬頭。這樣的目光,他見過太多——羨慕、渴望、忌妒,或者某種未成形的野心。
那夜,他在村外樹下紮營,風聲輕、蟲鳴遠,一切看似平靜。
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劍不見了。
他四周查看,營地未有打鬥痕跡,腳印卻沿著田埂通往村中。
雲尋走進村落,見村人圍著廣場,怒聲喧嘩。一名瘦小少年跪在地上,臉上是剛被打過的痕跡,身旁放著雲尋的劍。
村民七嘴八舌:「偷人東西還敢跑!」「這種人小小年紀就學壞,長大了不得了!」
一名壯漢作勢要再動手,被旁人拉住:「別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少年低著頭,一語不發,身體微微顫抖,嘴唇緊抿,像是一匹受傷卻不肯叫的狼崽。
雲尋走上前,看了劍一眼,拾起,然後緩緩問:「為什麼偷它?」
少年沒回答。
雲尋蹲下身,與他平視:「你不是要賣錢,劍那麼沉,賣不了幾個錢。」
少年終於抬頭,眼神倔強:「我要變強。我要拿劍去殺人。」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喊:「你還說得出口!」
雲尋舉手止住眾人,聲音不大,卻穩如山:「誰讓你想殺他?」
少年咬牙,眼眶泛紅:「他打我娘,還燒我們屋……他是我娘的親兄弟。」
這話一出,眾人沉默了。
一位老者低聲嘆氣:「他娘是村尾陳家的,家道中落多年,兄弟鬩牆,沒想到會這樣……」
雲尋望著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第一次握劍的樣子。那時的他,也是在害怕與恨意中學會拔劍,只不過,他走了太遠,直到失去了方向。
他輕聲問:「你覺得,拿著這把劍,你就會不再怕了嗎?」
少年不語,低頭盯著地上的石縫。
雲尋轉頭望向圍觀村人,道:「這孩子不偷錢,也不逃,只想拿一把劍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你們要打他,可以。但我想先陪他走一段。」
他牽起少年的手,像牽起從前的自己。
當天傍晚,兩人走在村外的田埂小道上。
雲尋讓少年背著劍,他自己則空手走在一旁。
「你不怕我拿劍殺人?」少年問。
雲尋笑了:「怕。但我更怕你哪天真拿劍殺了人,才發現,心裡的那個苦還在。」
少年愣住,好半天才低聲問:「那怎麼辦?」
雲尋說:「先背著這把劍,不為殺,也不為怕。」他拍了拍劍鞘,「只是陪它走一段,看看自己能不能不靠它,就活得不委屈。」
他們路過一條水渠,少年蹲下洗臉,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忽然說:「我以前從沒想過,我會有一天拿劍不是為了報仇。」
雲尋坐在石頭上,望著天色變暗,道:「我以前也沒想過,我會有一天放下劍,卻更像個修行人。」
少年沒回話,卻默默跟著他走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霧氣尚重,少年將劍雙手奉還給雲尋,說:「我還不夠格。」
雲尋沒接,只道:「你什麼時候不想證明什麼了,才是真的準備好了。」
少年點點頭,轉身跑回村子,步伐輕快。
雲尋站在原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平靜。
那是一種你不再需要結果的釋懷,只在乎曾經陪伴、曾經相識。
他輕聲道:「願你這一生,不必證明什麼,也能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