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夏季午後,總有些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就像人生中無法預料的情感風暴,在毫無預警時來襲,把人逼入心底最真實的角落。
那天傍晚,迷途咖啡廳營業時間已過,外頭雷聲作響。譚正在檢查烘豆機的溫控,千翎坐在吧台邊,畫著新提案草稿。
她收到林柔的訊息:
【都市記憶展我們選中妳的提案了,請盡快確認合作與出席發表會,時間是下週六下午。】
她眼神閃過一抹激動,但隨即又浮現遲疑。
這是一個全新的舞台,一個讓她重新站上設計圈核心的機會——但她有些猶豫。
「你覺得……我應該回去嗎?」她終於問。
譚沒抬頭,只是輕聲回:「你還愛畫畫嗎?」
「我從沒不愛。」她聲音很低。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怕……再失敗。」
這句話一出口,空氣像被雨壓低,沉重卻真實。
譚沉默一會兒,才放下手中的工具,看向她。
「如果你怕失敗就不去,那你會錯過所有可能的成功。」他走近一步,緩慢說著:「你離開那家公司,是為了自由;你回到創作,是為了初心。不是為了證明給誰看。」
「但我現在有了你們……有了迷途,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勇氣踏出去。」
譚忽然笑了。
「妳以為這裡是避風港嗎?」
千翎愣住。
「這裡只是個讓你喘口氣的地方,從來不是讓你一輩子停留的地方。你該去的地方,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
這句話,像冷水潑在心頭,也像是他第一次不再只是支持她,而是推她前進。
就在這時,外頭的雷聲炸裂,窗外瞬間傾盆大雨。
「天啊……我的平板還放在對面7-11。」看著窗外的雷雨,千翎心頭一驚,轉身就要衝出門。
「等一下!」譚大喊。
她沒理會,飛快衝進雨中。譚皺眉,隨即撐傘追了出去。
在雨中,她找到那台平板還安然地放在座位角落,外殼些微濕潤,她緊抱懷裡,轉身卻發現譚已站在她身後,手中的傘偏向她半邊,自己肩膀卻濕透一片。
「你來幹嘛?」
「怕你感冒。」
她望著他,淋了一臉雨,卻笑了。
「我又不是小孩。」
「妳有時候比小孩還不懂照顧自己。」
譚語氣責備,卻帶著心疼。他伸手把她額前的濕髮撥開,視線停在她臉上那雙還閃著水光的眼睛。
「我不想妳感冒,也不想妳退縮。」他低聲說:「如果妳怕了,那我陪妳一起,但妳不能逃。」
她望著他,眼淚與雨水分不清楚。
下一刻,她主動抱住他。
在雨中,兩個身影緊緊交疊,像終於在風雨裡找到了彼此。
他沒有退,沒有驚訝,只是靜靜地回抱她,那一刻,他不再是過往傷痕纍纍的男人,而是一個願意敞開心門的人。
回到咖啡廳後,他們換上乾衣,坐在沙發上,兩人沒有再提那一刻的擁抱。
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小心翼翼。
千翎擦著頭髮,突然開口:「你是不是還在害怕?」
譚沒回話。
她繼續問:「你說過你曾經想從世界離開,那時候的你,是不是也是……逃避?」
他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我曾經是一名醫師,外科組,幾乎每晚值班。沈芷走的那一晚,我本該有選擇的。我可以不親自動刀,把手術交給更有經驗的主治……但我堅持了。」
譚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我以為自己能救她,結果……是我親手送她走的。」
這段話,他從未說出口。
今日是第一次。
「那之後,我拒絕任何職務,也沒出席追思會。逃離醫院、同事、朋友,逃離所有可能提到她的場合。我怕看到別人眼裡的寬容,因為那代表他們接受了——而我還沒原諒自己。」
「我以為,待在迷途,泡咖啡、打掃、照顧來客,就可以忘記……結果沒有。」
他的聲音沙啞,像一場從喉嚨擠出來的低雨。
「所以我才說,你不能逃。因為我逃過,那只會讓你更痛。」
千翎聽著,眼眶紅了。
「那你現在呢?」
「我想停下來了。」他看著她,終於坦然。
「不是逃,而是……希望有人拉我走回來。」
幾天後,千翎正式答應參加都市記憶展。
在她的提案裡,她準備建造一座透明的「紙鶴屋」——用壓克力片懸掛著近千隻紙鶴,讓人走進時能被每一段故事環繞。
她還加上一段說明文字:
【這是我們折給過去的紙鶴,也是我們送給未來的盼望。】
這段文字,是她寫給譚,也寫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