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咖啡廳的倉庫,在陽光未曾探入的角落,一直沉睡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那是一個清晨,千翎照常提早來店裡準備。譚說今天有幾批咖啡豆要進貨,需要整理倉庫。她自告奮勇幫忙,反正最近的案子已經完成,畫圖之外,她也樂於多待在店裡。
倉庫裡堆滿了紙箱、老舊餐具、幾台已停用的手磨機。她蹲在最裡側搬動一個蓋滿灰塵的木箱時,突然覺得裡面有異樣的聲響。打開一看,是一整箱折好的紙鶴。
每一隻都純白乾淨,沒有任何裝飾,卻摺得工整無比,像是出自一雙習慣穩定的手。
千翎愣了愣,輕輕拿出其中一隻,那紙鶴背部微翹,展開一看,內裡竟寫著一段字。
【今天她吃了半碗粥,有點笑容,像天氣終於轉暖了。】
她屏住呼吸,又拿起另一隻,展開。
【病房外下著雨,我想,她最喜歡雨後的空氣了。等她醒來,我想帶她去看海。】
還有更多。
每一隻紙鶴內,都藏著一段話,一則心情,或是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那些語氣細膩、筆跡收斂,既不像日記,也不像告解,反而像是寫給某個再也無法回應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回紙鶴,將箱子蓋回原處,但那些字句卻像刻在心頭,一隻一隻飛進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你發現了吧?」譚的聲音在她收拾完倉庫後,從門外傳來。
千翎沒有否認,只輕聲問:「是你折的?」
譚點點頭,靠在倉庫門邊,神情靜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說。
「那個『她』是……?」
譚沒有立刻回答,只望著窗外的天光,好像在和回憶拔河。
許久,他才低聲道:「她叫沈芷,是我以前的……病人。」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也是我曾經想共度一生的人。」
千翎不語,只靜靜聽著。
「我以前是外科醫師,實習那年,我遇見了她——一位腦瘤患者,剛做完手術,正在復健。」他聲音平穩得過分,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她脾氣古怪,喜歡畫畫、寫詩、煮茶,有時候也折紙鶴。我一開始只是例行探視,後來卻變成每天去陪她聊天、餵她吃飯。」
「她的病情一度好轉,我以為……我們可以有未來。」
他眼神一閃,嘴角微動,卻沒笑出來。
「後來她復發了,進行了第二次手術。這次我申請成為主刀,但那天手術中突發大出血,我們……沒能把她救回來。」
空氣凝滯,只有咖啡廳外傳來的風鈴聲偶爾晃動。
「我記得她說過一句話,」譚輕聲道:「『如果我走了,你要繼續為我折紙鶴,一千隻,我們約好要去看海。』」
「你折完了嗎?」千翎問。
譚搖頭:「七百零八隻,就停了。」
「為什麼?」
「我沒辦法折到一千隻,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再來接我了。我只是……不想忘記她。」
一瞬間,千翎想伸手握住他,卻發現她所能給的,並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她喜歡雨後的空氣。」千翎說:「那天你說迷途是給人喘息的地方,其實也是你為自己留下的一處空地吧?」
譚望向她,眼中有閃爍,卻無淚。
他低聲回應:「或許吧。只是我沒想過……會有人發現那些紙鶴。」
「那就讓我知道它們存在就好。」千翎輕聲說:「我不會說出去,也不會要你放下。」
「只是,如果有一天你想再折——我可以陪你一起。」
那一刻,譚什麼都沒說,卻在她轉身回店裡時,低低喚了一聲:「謝謝你。」
那天傍晚,咖啡廳生意比平時清淡。
千翎坐在櫃檯前,折了一隻紙鶴,小心翼翼地在背面寫上一行字:
【希望你終能帶著紙鶴,走到海邊。】
她沒告訴譚,只將它悄悄放入那箱紙鶴的最上層。
店裡最後一盞燈熄滅時,她看著譚打烊的背影,忽然覺得他不再只是咖啡廳的店長。
他是個承載過死亡的人,是從深淵爬回來,學會讓光透進來的人。
而她,願意守在這道光裡,陪他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