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場不值一提的車禍裡。
那天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那條總會出事的巷口。紅綠燈一如既往地壞著,駕駛的罵聲、煞車聲、塑膠袋飄動的聲音一併進入耳朵,沒什麼特別。只是那次,有一個人提早站在路中央,一手抬起,像在比劃什麼。
我以為他瘋了。直到他準確地拉住了即將被撞上的老太太,像排練過無數次一樣。他沒有表情,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就走了。那老奶奶一臉錯愕,連聲道謝他也沒回應。
那畫面我以前看過。至少兩次。只不過,當時他還沒這麼準確,也沒這麼冷靜。
我開始記住他的樣子。那是一張平凡到你會自動忽略的臉,中年、短髮、有點消瘦的身材,一件總是洗得發白的襯衫。他不會主動跟任何人說話,但偶爾會提早出現在某些場所,像是在等什麼發生。
他不是第一次活這段人生了。這是我的推測,但也幾乎可以確定。
某些人,會在時間裡留下磨損的痕跡。像鉛筆畫反覆擦拭過的紙,從不會完好如初。
我觀察了他三輪。每一輪他都會準確出現在那個巷口,每一輪都救下那位老奶奶。也曾在某次公園的小孩跌倒前,提前走上前遞上一張紙巾。
他像是熟記劇本的演員,卻又不像我這樣清楚地知道一切。更像是——憑直覺,或殘留的潛意識,在行動。
我試著靠近他。他不太理人,頂多給一個點頭。我找了一個沒那麼突兀的時機,主動在便利商店外借火。那是他經常抽菸的地方。
「天氣變涼了。」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你也這麼覺得?」
那時我愣了一下。因為那句話,是我上一輪結尾時對他說的話。那時我們根本不認識,只是路人般擦身。我只是無意間說出口的一句感慨,他當時沒回應。
但這一輪,他卻回了。
他肯定記得些什麼。
我開始更積極地和他對話。他總是保持距離,他不願透露太多。但我能感覺到,他也在試探我。某些對話的方式、他眼神變化的時機,都太過刻意了。
直到某天,我們並肩走在天橋上,天氣微冷,他的菸快抽完了。我忽然轉頭問他:
「你相信這世界有神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沈默著。
「我不信。」他說得平靜,「只是世界壞掉了,所以我才死不了。」
我盯著他的手。那根抽過無數支菸的右手,手指關節泛紅,粗糙。
但我看見了他的食指指腹。那裡有個幾乎被煙焦與老繭覆蓋的標記。模糊,但還是能辨識:實驗體 A16。
我沒說話。他也沒提。
我們像兩個什麼都沒察覺的人,一起走過那座天橋。像是死在時間裡,卻還假裝活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