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媞夫人穿越敵對幾個凌亂的小隊伍,朝坡頂的主營奔去。
硝煙瀰漫的沙場上,突然有個人影從眼角餘光掠過。
許多人措手不及,紛紛扭正槍口要朝她射擊。
有人失手打死對排的己軍,旋即遭來報復──大概是誤認敵軍的槍擊而誤發──相互交火,賊眾一時大亂。
莫瑞思見邦媞魯莽的衝鋒奏效──不,是奇效──揉揉眼睛,一下子不敢置信「那位無懼槍彈一頭竄入敵陣的人是個女人家,同時是全大陸最令人不寒而慄的奪命死神。」
趁敵人暈頭轉向之際,他組織另一波齊射,狠狠打擊賊眾的士氣,令站在最前頭苦撐、經歷數波攻勢的消磨而疲憊不堪的匪徒棄甲逃亡。
一直躲在杭叔背後,早被震耳欲聾的槍響驚得幾乎腿軟,仍勉強自己留下來對抗恐懼的婕莉,看到沙場上鬼神一般的雙槍夫人,便驚嘆得嘴合不攏。
她承認得修正之前說過的話:看來婕莉要花幾十年的修行才能跨過師傅這堵高牆。
「成功了各位,繼續射擊!」領隊頑抗的杭特大聲鼓舞眾人。
看見敵陣被急襲的邦媞夫人沖散,大受振奮的鄉勇們,精神抖擻地,邊大吼鼓譟,邊填彈、射擊;氣勢一下子壓過敵方。
震天槍響令杭特.邦提耳鳴;暫時失去聽覺反而帶來益處:少了聲音的干擾,反讓他更能專注於調整呼吸與瞄準。
硝煙迷濛的遠處是成排舉槍對準己方的賊眾,竟與記憶中拔出馬刀正朝幾陣衝殺而來的胸甲騎兵隊重疊:
他心臟搏動厲害、呼吸急促;雖渾身肌肉緊繃,仍不至於令準星失焦。
他已不像當年莽撞、沉不住氣,經常過早射擊而領著隊友虛發成效不彰的齊射。
陳年的經驗讓他能更準確掌握揚發火力的時機與節奏。
但身經百戰的經驗卻令他作風越趨保守,漸漸消磨年輕氣盛時保有的那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
當年,年輕的海威曼,面對狂浪般襲來的騎兵,仍踩穩陣地、揚發火力:當時究竟是被恐懼征服,抑或極度興奮而忘了緊張?
現在的他竟擔心起身旁的義勇隊能否成功配合自己射擊、有效壓制敵陣。
耳鳴嗡嗡作響;在這一、兩秒間閃過許多念頭與快閃而過的回憶,終而凝聚成唯一的意念:
射擊!總之快射向那群雜碎!
與想像中的自我身影重疊:他扣下扳機、撞鎚敲擊雷帽,槍管前端沖發出硝煙、槍身亦因後座力而稍微揚起──整體的體感經驗,與當時射擊藏匿疏林的騎兵的胸甲時的感覺,不謀而合。
擊中標的的那一剎那,杭特便無所畏懼了:他已毋須大聲嘶吼「開火」來壯膽,也毋須用聲嘶力竭的叫喊來壓過面對死亡的恐懼;面臨狂奔而來的騎士幻象,杭特深知:他只需不斷發射便罷──直到將幻象悉數擊倒。
如此,所有人就能幸免於難。
不再堅持指揮,全神貫注於射擊的他,發狂似地,扣完扳機後接著填裝動作、套上雷帽、穩定槍身、瞄準、扣動扳機;以不可思議的效率,循環操作機械式的步驟。
杭特體驗從未體會過的專注時刻──在麥潔溫吞地完成填彈之前,他又發射一次。
他迅速填彈,不浪費一絲時間停下動作、瞄準──幾乎是用天賦的直覺完成射擊,卻依然神準、彈無虛發,快速、冷酷無情地送另一個槍下亡魂下去冥府。
甚至連身旁的隊員都為他所揚發的火力感到不寒而慄,不禁默默在心裡感嘆「還好我不用站在對面當活靶。」
緊貼他身後的小婕莉則為杭特的技術驚訝得目瞪口呆:一方面為他的神技大為驚豔;另一方面,深受他殺人不眨眼的氣勢所撼,而油生畏懼。
杭特其實沒有思考的餘裕;至多只有「若自己能積極發擊、有效壓制敵人,義勇隊隊員就不會受到敵手還擊」的念頭閃過。
「所有人都有機會存活。」
這種趨近於盲目信仰的信念支持著杭特.邦提──這部幾乎拋下最後一點人性的殺人機器──持續運作。
大夥們揚發火力,將茉琳正前方的缺口打得更開。
敵方顧著竄逃,正提供茉琳很好的機會。
她靈活奔竄逃跑的人身旁,穿梭亂成一團的小組之間,順道射殺幾個擋路的亡命之徒。
中彈倒下的敵人的槍枝誤擊,打中來不及閃避隊友傷害的倒楣冤魂。
原本就被齊射貫穿的敵陣又被接連的攻擊扯開更大的缺口,直到容許茉琳毫無阻礙地突破而入。
她衝出破口之時,亂了陣腳的山賊來不及反應而讓她趁虛而過。
邦媞眼尖,瞥見一名躲在人牆後頭、畏首畏尾的傢伙──帶著歪斜、又髒又破的軍帽(上頭的鑲綴花紋被刮落,顯然是不想被認出軍系而故意為之)──便收起槍,自腰間抽出慣用的腰刀,另外從腿側拔出利刃,往側翼加速衝刺,東竄西滾躲過一、兩波槍擊,直搗癩冕跟前。
見茉琳已成功切入癩冕營前,杭特便指揮莫瑞思掩護己陣,好讓義勇隊轉移陣地。
莫瑞思並不曉得邦提先生對自己揮手的意義為何,不過擅長閱讀戰況的游擊隊隊長很清楚接下來的任務──便是掩護友軍急襲敵方大將──便組織略顯疲態的隊員,展開一陣齊射。
貿然集結射擊對殘存的游擊隊相當危險,他們執行線列隊作戰只會無端吸引火力。最慘的狀況莫過於被一舉消滅。
然而,莫瑞思見勝利不遠,又見邦提的義勇隊的果敢無懼,願意冒險讓剩不到一半的小隊承受一、兩次敵方齊射。
(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