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瑪蓮》《明日君再來》《亞細亞的孤兒》
有些歌,像時代的光影,照進你不曾觸及的地方。
它們不僅是旋律與歌詞,更是命運、政治與人心的交織。這三首歌,分屬不同的語言與年代,卻在我心裡並肩站立——有的帶著溫柔的光,有的在風暴中破碎,有的則是一面映照自我的鏡子。
莉莉瑪蓮
在龍應台的講座中,我第一次聽到《莉莉瑪蓮》。
想像那個場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北非戰場,白晝是敵我雙方無情廝殺的地獄;然而每晚九點五十七分,當電台傳來旋律,槍聲與砲火像被按下靜音鍵。短短幾分鐘,戰場上奇蹟似地靜了下來。
歌詞原是德國一位士兵出征前寫的詩,融合兩位戀人的名字成了「莉莉瑪蓮」。本來默默無聞,卻在1941年成為德軍最受歡迎的戰地歌曲。更不可思議的是,英軍第八軍團的士兵,也為之著迷。在旋律裡,他們都想起遠方的愛人與故鄉,把孤寂與恐懼寄託在同一首歌裡。
這不只是音樂佳話,更是一段關於人性光輝、超越仇恨的故事。它證明——即使在最殘酷的時代,音樂也能成為一束光,照亮人心最柔軟的角落。
明日君再來
鄧麗君那首柔婉甜美的《何日君再來》,在我耳邊輕輕迴盪。那句「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帶著迷人的憂傷。然而,一個令人震顫的畫面卻突如其來地闖入腦海——將這份柔情撕裂。
晚年的作曲家劉雪庵,雙目失明,被困在一張椅面挖了洞、底下放著馬桶的特製椅子上,扶手上掛著幾個饅頭,餓了便伸手取食。這悽涼的景象,與那輕柔曼妙的旋律並置,形成殘酷對照:一邊是傳唱世界的婉轉吟唱,一邊是政治風暴中苟延殘喘的身影。
誰能料到,這首原為宣傳國貨的電影主題曲,數十年間竟被兩岸先後列為禁歌——一次因被懷疑暗指「軍隊」,一次因被視為「靡靡之音」。我感嘆,音樂能穿透人心最柔軟的角落,卻撞不破意識形態築起的高牆。
寫下這篇時,我才知道劉雪庵曾以筆名「晏如」發表作品。那正是我如今的筆名。命運的幽默,原來就藏在這樣細微的重逢裡。
亞細亞的孤兒
一次聽黑膠唱片,傳來低沉而滲著滄桑的聲音——不是呼喚,而像質問。那是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
1980年代的台灣,街頭霓虹閃爍,經濟起飛,卻掩不住集體的孤單與不安。這首歌唱的,是戰後亞洲人在身份與歷史夾縫中的漂泊:既不完全屬於西方,也回不去起點。
「你可曾聽說 亞細亞的孤兒
沉默地呼吸 默默地掙扎」
不是詩意的抒情,而是赤裸的自白。它讓我想起年輕時在異鄉的街頭——有人與我擦肩,卻看不見我;有人聽見我說話,卻不真正理解。那種孤立感,與歌聲互相呼應。
《莉莉瑪蓮》裡,音樂是一束光;《明日君再來》裡,音樂被撕裂;而在這裡,音樂是一面鏡子——逼你直視自己,問:我是誰?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尾聲
三首歌,三種命運。它們在不同時空中誕生,卻都映照出音樂與人心之間的祕密聯繫。 有的讓敵人暫時停火,有的在政治風暴中支離破碎,有的在鏡中逼你面對孤獨。
而我知道,無論它們的命運如何變化,只要旋律還在流淌,就會有人在某個時刻,被它們照亮。
20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