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淵二十年，二月中旬。
那天，陸昭進王府議事。
照例，先繞去書房，想看看雲兒在忙什麼。推門一看，她正坐在書桌前，皺著眉、神情苦惱。
「有什麼東西不會寫嗎？」
雲兒一聽到聲音，眼睛亮了起來。
「啊！陸昭！你來啦！」
「嗯…這一段我看不太懂，你幫我看看嘛。」
「哪一段？」
她指著攤開的那本——《和合經》。
陸昭的眉頭瞬間皺成一條線。
「……」
雲兒嘆氣，筆桿在手裡轉啊轉
「這裡寫的『陰陽相守，氣血相融』，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她抬頭，一臉認真又無辜
「話說……我們不是可以雙修？」
陸昭整個人僵住。
腦中瞬間一片雪白。
「妳為什麼會寫這個？」
「喔，因為王爺說《和合經》是他與夫人們每日必修的養生寶典啊。」
她想了想，又補一句
「王爺說那是修身養性的聖典，滿篇皆是哲理。」
「他花了數年才習得，叫我多抄幾遍就會懂！」
陸昭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住怒氣，語氣仍維持著冷靜。
「……這經書不適合妳多看。王爺給的東西，不必全信。」
雲兒一臉認真：「可是王爺說這是養生功法耶？」
「他還要我每週寫心得，附上自我感想！」
「這樣我才可以穿回這件舊宮服，你看～是不是超合身？」
她開心地轉了一圈。
那副滿足的笑容，像剛被主管誇獎的員工。
陸昭額角青筋直跳。
「……那妳就寫，隨便寫，別問我。」
他說完轉身，腳步快得像逃命。
雲兒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歪著頭想
「果然這本經書太難了……連他也不知道…」
她小聲嘟嚷著，又低頭繼續抄寫。
但雲兒不覺得這是一份無聊的差事
（畢竟從馬廊筆記被修正以後，我已經很久沒這麼自由地亂寫了~）
嘴角上揚
開心的繼續書寫和合經
***
陸昭走到廊下，還是忍不住深呼吸了三次
才勉強讓怒氣沉回去。
一路直衝到議事廳，推門而入。
知棠正悠閒地泡著茶，茶香繚繞。
聽到那聲巨響，他手一頓，抬眼——
眉間浮出幾分驚訝。
「喂喂喂——」
他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一絲錯愕
「雖然本王被貶做閒職，你也不能用這副高傲臉瞧我吧？」
陸昭冷聲道：「到底在給雲兒寫什麼東西？」
知棠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
嘴角慢慢勾起：「喔喔——她現在在寫那個啊～」
他一臉“有趣”的笑，還特地壓低聲音
「這麼純不玩可惜。」
陸昭冷眼看他。
「你會有報應。」
空氣瞬間凝住。
知棠見陸昭臉色還陰沉著，連忙轉開話題。
「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陸昭沉了沉聲，語氣低卻帶著警示。
「最近你要多注意。我知道你根本無意——但是別人不一定這樣想。」
知棠原本還掛著笑，聽完便收起表情。
「知道了。」
語氣淡得像一片落灰。
沉默片刻，他又挑眉，壞笑復起。
「不過你自己也是。明明是別人的棋子，卻老愛自己動起來，這可不好吧？」
陸昭沒接話。
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忽然苦笑。
「……最近有點迷惘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一無所有。能走到今天，其實本就該謝天。」
他語氣淡淡，卻像在回溯一段被掩埋的記憶。
「一步步走來，到現在……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好像離那個小孩，越來越遠。」
知棠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平日這人寡言得很，如今卻說了這麼多。）
（他大概……真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事吧。）
直到片刻後，才開口：
「至少你的身份比我乾淨多了。」
他抬眼，語氣輕淡，帶著真心。
「你很適合皇兄。」
陸昭靜靜的看著。
知棠繼續說
「皇兄對我有異，但講到底他心太軟。做事不絕斷，也不夠狠。」
「宋太傅說過——你是百年難得的人才。」
他直視陸昭。
「而且，你不是還有想為百姓做的事嗎？」
陸昭沒回答。
只是看著夕陽餘暉漸漸染紅書案邊緣
那光線讓他一瞬間恍惚——
好像又看見多年前，寺裡那個瘦小的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開口：
「……末將還是勸王爺，別讓她再寫了。」
知棠抬眼，嘴角微勾，語氣懶懶的：
「你去煩惱你的職涯就好。」
茶香繚繞，風從窗縫鑽進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
落日漸沉，餘暉灑在桌上，
只餘茶水一圈圈泛著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