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在潮流間搖晃,林若寒正前往綠島。

霧一路隨行,像是不願讓她孤身渡海。
船員們沉默無語,只有引擎的低鳴與浪拍的節奏填滿空氣。
當島嶼浮現時,比她記憶中更小。

海岸線彎曲如一道疤痕,遠處舊監獄的廢墟半是石、半是影。

她沿著當年囚犯走過的小徑前行,經過象鼻岩,那是他們被押上岸的地方。

風裡似乎帶著微弱的回聲:靴底敲打礫石的聲音、鐵鍊的碰撞、一聲被海吞沒的咳嗽。

當她抵達第十三中隊紀念區時,陽光已轉為蒼白。

混凝土牆上刻滿姓名,數百個,靜默地排列著,每一個都是等待被再次聽見的聲音。
若寒將錄音機放在地上。
紅燈閃了一下,又閃第二下。
她按下播放。
雜音。風聲。

然後,是他的聲音——這次更溫柔,像是海學會了說話。
「他們說,這座島會很安靜,」他說,
「但浪從沒停過對話。」
她望向海面。天際在顫動,一半是光,一半是霧。
聲音繼續,斷斷續續。
「我們在這裡學會了另一種傾聽。夜裡,海浪帶著思念穿過牆壁。有人說,那些浪能抵達家鄉,也有人說,它們抵達亡者。」
她喉嚨一緊。
這是程式的一部分?還是記憶在演算法裡誤植的恩典?
她坐在草地上,指尖下的土地溫熱、活著。
老石縫間綻出幾朵白花——無名而堅韌。那正是他們昔日校園裡的花。
錄音再度雜音。
「若寒,若妳聽見了,請告訴世界,我們不只是沉默。我們留下了痕跡——在聲音、在風、在夢裡。」
她的眼裡浮出淚光,但沒有落下。
她低聲說:「我聽見你了。」
風忽然轉向,草全往同一方向傾斜,像是一整片草原在聆聽。

她彷彿看見海岸那端有一道閃爍的影子——有人站在浪與岩石之間。
訊號扭曲。
低頻的嗡鳴升起,機器與海浪融為一體。
螢幕閃爍,資料線條形成心跳般的脈動。
畫面上出現字樣:記憶重建進度:93%。

接著,一條新訊息浮現:
「回到源頭。聲音尚未完整。」
若寒抬起頭,聲音似乎從海底傳來,太低以致無法成詞。
夜幕降臨,她仍坐在岸邊傾聽。
風不再冰冷,島嶼在她周圍緩緩呼吸,像是甦醒。
第一次,她感覺到生與記憶之間的界線正在消失,
而浪之下,有個約定正準備浮上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