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地檢署外的天空,灰得像有人把整片雲層擦成了鉛色。
蕭遙把帽子壓低、口罩往上拉,穿著最不引人注目的外套。
他不是以「國際刑警」的身分來—— 而是以一個要找答案的人來。
地檢署的大理石牆面很乾淨,但越乾淨的地方,他越能感到背後有東西在滲血。
他站在對面咖啡館的玻璃窗旁,等。
等一個不該出現、也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名字。
K.F.
幽靈檢察官。 死神。
如果他還在這裡,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還敢上班……
那這個世界比他想像得更扭曲。
**
九點零八分——
第一個可疑的人出現了。
一名中年男子,黑皮鞋、深藍西裝、手提公事包,走到地檢署側門前,刷卡。
門開了。 他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和警衛交談。 整個動作乾淨、熟練。
蕭遙看著他進入建築,一秒也沒有慢。
不是他。
九點二十一分——
一名女檢察官進門,和保安寒暄幾句。 不是她。
九點三十四分——
出現一個動作不對的人。
一個男人,身形偏瘦,穿著普通的襯衫和風衣,沒有戴識別證,沒有公事包,只拿著一個老式資料袋。
他站在門禁前,不刷卡。 警衛只抬了抬下巴,他便安靜地走進去。
沒人攔他。
沒人要求證件。 沒人確認他是不是今天該出現的人。
像他本來就屬於這裡。
像……他從不需要登記。
蕭遙握著手機,一陣冷意順著指尖往脊椎爬。
幽靈。
真的會堂而皇之走進地檢署嗎?
**
他決定跟上。
不是闖入,而是正常進門:訪客登記。
警衛抬眼掃他:「找誰?」
「地檢助理林小姐。」蕭遙用台灣腔普通話回答。語氣平淡、不緊不慢——像一個跑行政文件的小人物。
警衛叫代號、打電話確認,口氣無奈:「她十點才來,你先等。」
蕭遙輕輕點頭:「好,謝謝。」
他坐在大廳沙發上,看著牆上的電子看板輪播案件公告、公益廣告與法務部宣傳。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走廊裡有規律的腳步聲,偶爾有人推著手推車送卷宗。
一切太正常、太安靜,像是把所有混亂和黑暗藏在牆後。
九點四十四分。
那個瘦削男子出現在二樓的玻璃欄杆後方,低頭翻文件,身影短暫被走廊的光切開。
蕭遙盯著他,不確定是否該跟上。
他沒有證據、沒有任務、沒有背書,他不能闖。 這裡不是巴黎,不是國際刑警總部—— 這裡是台灣,是別人的地盤,也是死神的地盤。
**
就在這時——
一個年輕女書記官匆匆從樓梯走下,打開大門,對著警衛喊:
「那個剛進去的人又來了?」
警衛皺眉:「哪一個?」
「那個瘦高的、穿風衣的……」她壓低聲音,「他又跑去翻封存櫃,我們長官生氣了。」
警衛臉色一變:「沒有他名字的封存櫃,他怎麼開的?」
書記官聳肩:「不知道。他好像……知道密碼。」
那句話輕輕落下,卻像雷在蕭遙耳邊炸開。
——知道密碼。
——不用登記。 ——封存案件櫃。
正常檢察官要蓋章、要手續、要稽核、要登錄。
幽靈,不需要。
**
十點零二分,林小姐來了。
她看了一眼大廳,見蕭遙起身,才微微皺眉:「你是……?」
蕭遙壓低聲音:「我只有一個問題。問完我就走。」
林小姐心裡明白——這不是普通訪客。
職業敏感告訴她:這種人不是記者,就是警察。
「你問。」
蕭遙遞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只有四個字:
永望基金會。
林小姐的表情顯著變了,那不是驚訝,而是害怕。
她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一眼,像怕牆壁會聽見。
「這個問題你在這裡不要講。」她壓低聲音,「跟我來。」
兩人走到大廳旁的安全梯,門一關,回聲被完全封死。
林小姐嘴唇發白:
「永望基金會……不是普通的民間團體。他們有司法配合權,有政府補助,還擔任受害者保護機構的第三方監督。」
蕭遙看著她:「那三個證人呢?」
林小姐的眼神像被刺穿,瞬間避開。
「公式說法是——他們被轉往其他縣市,匿名保護。但……」
「但什麼?」
「但你知道,真正的保護名單不會空白。」
沉默。
蕭遙知道答案。
那三個人不是被「轉保護」。
他們被消失。
**
林小姐深吸一口氣:「你是警察對不對?哪裡來的?」
「國際的。」蕭遙簡短回答,「我不是為台灣來,我是為那一百個失蹤的人來。」
林小姐整個人僵住,像有人抽走了她的骨頭。
「一百個……?」
蕭遙講得很輕:
「亞洲十六個國家,三十個意外死亡,和一百人失蹤。
中心點全在台灣。 在 TW-2719。 在一個被撤換的檢察官手上。」
林小姐閉上眼,額頭靠著冰冷的牆。
「我不能說名字。」她聲音發抖,「因為如果我說了,我可能會變下一個。」
「我不需要名字。」
蕭遙也靠上牆,聲音像低沉的刀面,「我只需要你告訴我——」
他看著她,字字緩慢:
「那個檢察官……還在這裡嗎?」
林小姐睜開眼睛,眼神顫了一下。
然後,她沒有回答。
只是抬手,指向地檢署二樓的方向—— 那個瘦削男人消失的地方。
她低聲說:
「他從來沒有離開。
沒有轉職,沒有退休。 他在法律之內,但不在法律之上。 沒人看見他,也沒人敢看見他。」
蕭遙胸口像被一隻手握緊。
林小姐補上最後一句:
「死神,不是躲著。
是沒人敢問他在哪裡。」
**
就在兩人沉默時,一道冷沉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
節奏穩、速度慢、像踩在空氣裡也會有重量。
林小姐臉色瞬間變白。
階梯拐角,一個瘦削的身影停下。
風衣,資料袋,沒有識別證。
他的視線沒有看林小姐,
沒有看蕭遙, 只是淡淡掃過兩人,像在確認某件事。
然後——
他微微頷首,像是對一個早就知道會來的人打招呼。
幽靈檢察官,看見了他。
沒有警報,沒有衝突,沒有威脅。
只是那一秒——
蕭遙第一次感覺到, 他不是在追逐一個兇手。
他闖進了一個從未離開案發現場的人。
那個人走過他身邊。
步伐安靜,像路過一個普通路人。
可蕭遙的脊背,冷得像浸在鐵水裡。
林小姐僵在原地,喉嚨像被卡住。
蕭遙沒有回頭,只是低聲問:
「那個人是——」
林小姐咬著牙,聲音輕到像呼吸:
「K.F。」
蕭遙閉上眼。
死神不是傳說,
死神沒有消失, 死神就在司法大樓裡走著。
而且——
他看見蕭遙了。
這一刻開始,
這已經不只是調查。
是對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