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夜,比巴黎更潮,雨後的地面反著路燈的光,像被擦亮的鋼。
蕭遙坐在出租屋的窗邊,耳機裡是國際刑警的例行通報,眼睛卻盯著另一個加密視窗——一個不屬於官方通道的、私人頻寬的加密頻道。
畫面終於亮起。對方的影像模糊,背景故意關掉。
台灣刑事警察局、鑑識科出身、後轉刑偵科——蕭遙警校同學:林靖。
他戴著黑框眼鏡,聲音壓得很低:「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蕭遙回答,「而且你知道,我不會因為被擋下就停。」
林靖盯著他幾秒,像在確認他是不是已經走到回不了頭的地方。
「好。」林靖吸一口氣,「你要問什麼?」
蕭遙打開資料,「TW-2719,被封存的那串台灣案子,我查不到內容。請你告訴我:有沒有人對那串案子提出過質疑?」
林靖苦笑:「有人提出過,但都被壓掉了。」
蕭遙的眉頭動了一下:「理由?」
「因為那個案件,牽到一個檢察官。」
房間像瞬間被抽空。
林靖不是在講「嫌疑犯」,不是講「受害者家屬」,也不是講「偽證」。
他講的是 檢察官——掌握起訴、保護證人、簽函、搜索、羈押的人。
法律的那一端。
蕭遙聲音變得極輕:「名字?」
林靖搖頭:「我不能直接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細節。」
他拿出一張簡短的舊筆記,鏡頭移近。
上面只有一行字: 「第二十四河堤事件——證人E、F、G 全部失蹤。」
蕭遙快速記下:「失蹤多久?」
「四年。」林靖說,「偽善基金會介入,說會『保護證人』,結果三個人從此沒有紀錄。」
「什麼基金會?」
林靖把名字打在頻道視窗。
四個字:永望基金會。
蕭遙往資料庫輸入,畫面跳出:
永望基金會(台灣)
- 專做兒少保護、性侵援助、法律咨詢
- 有政府補助
- 有媒體背書
- 有名人代言
一切都乾淨得像清水。
太乾淨。
蕭遙問:「證人和基金會有對外聯繫嗎?」
林靖慢慢搖頭:「三個證人被帶走後,沒有留下新身分,也沒有出現在任何保護名冊。相片、學籍、健保紀錄、家屬探視紀錄——全消失。」
「消失前有誰接觸過?」
林靖盯著鏡頭:「台灣地檢署的一位辦案檢察官。」
蕭遙手指停在鍵盤上:「名字。」
這次林靖沒立刻拒絕。他把檔案往外拉,一個淡灰色、沒有照片、沒有履歷、只有一串英文字母縮寫的名字跳出:
K.F.
林靖的聲音低到像耳語:「有人說,他是檢察體系裡少數真的想追到底的人。
但案子進入收網時,某些人開始『死亡』。 再後來,他被撤換。」
蕭遙問:「理由?」
林靖苦笑:「太積極、太執著、太多證據。
換句話說——不符合需要『圓滿結案』的節奏。」
窗外有車子駛過,台北街燈在雨水表面留下成千上萬的碎光。
蕭遙握住筆:「撤換後,他去了哪裡?」
林靖閉上眼一秒:「沒有資料。某些人說他被降職、被輪調;某些人說他被放長假;也有人說,他根本沒有從地檢署離開——只是不用出現在公開場合。」
「你有沒有聽過他的綽號、外號?不正式的稱呼?」
林靖沉默兩秒,像是掂量要不要說出口。
最後,他低聲道:
「台灣…有人叫他——幽靈檢察官。」
蕭遙心底像有一塊冰落下。
林靖又補了一句:「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不是公務體系取的,是…受害者取的。」
螢幕像被霧蓋住一樣的靜。
「叫什麼?」蕭遙問。
林靖看著他,眼睛裡是戒備,也是無奈。
「死神。」
一句話,讓深夜像突然變暗。
蕭遙握緊拳。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個名字,在香港資料、在新加坡資料,在十七個犯罪現場的「傳言」欄,都曾隱隱出現過。
只是從沒有人想過——
死神可能不是黑幫、不是地下組織、不是瘋狂的私刑者, 而是一個握著 法袍與公印 的人。
**
「我能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嗎?」蕭遙的聲音很冷靜。
「這個檢察官……有沒有任何紀錄、任何暗示、任何嫌疑,顯示他和那些『意外死亡』有關?」
林靖深吸一口氣。
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在衡量自己會不會因此失去工作。
最後,他把一份被黑線塗掉一半的舊紀錄投向鏡頭。
那不是官方文件。 那是——「警局內部匿名檢舉」。
內容很短:
「疑似台灣某檢察官掌握跨境詐騙受害者資料後,數名『加害者』連續猝死、溺斃、意外。
請求調查。」
下面一行紅色字印著:
「證據不足,結案。」
蕭遙抬頭,聲音很輕:「你相信嗎?」
林靖沒有立即回答。
最後,他只是說:
「如果他真做了那些事……他不是想殺人。」
「那他在做什麼?」
林靖眼神沉了一瞬:
「他在逼誰出來。」
螢幕亮著,兩個人都沒說話。
台北的夜色在窗外流動,巴黎的時鐘跳向凌晨四點。
世界像一張被拉伸的黑網,而蕭遙終於看見——網的中心不是瘋狂的殺手,不是地下組織,也不是匿名黑帽駭客。
而是——
一個曾經合法、曾經正義、曾經被寫在判決書上的名字。
一個消失了四年、被撤換、被封存、被當作不存在的人。
K.F.
幽靈檢察官。
——死神。
蕭遙在筆記本上,第一次寫下那三個字。
畫面黯下前,林靖最後說:
「我們都在相信法律能保護人,
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 法律只能保護符合法律的人。」
螢幕關掉。
房裡只剩蕭遙和那行字:
死神。
不是謠,
不是影子, 不是都市傳說。
是現實。
而這一次,
他不打算停在封存的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