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緊繃燥熱的河內大城已三日,雖不至沁人心脾,然群山簇擁的景致已稍定人心神;直至那日午後,小村子迎來了第一場雨,我與L皆笑咧了嘴。 一台銀灰色的轎車停在L與父母的公寓外,也許是望見我與L走出大門,一個剪著齊肩短髮的年輕女子下車與我們招手,同我放好行李,仨人便緩緩就了車,女子先是溫婉地向我介紹了她自己,並望向駕駛座的丈夫,要他與我打個招呼,空氣裡泛著靦腆。我即將在這對藥師夫婦所擁有的家庭菜園過上兩周。 吹著冷氣,寬敞的密閉空間裡,L先打破了寂靜,她向我講起自己認識夫婦二人的經過,並表示目前菜園才剛開始前置工作(土壤),連屋子也新落成一個多月;此時,妻子岔了進來,欣喜的問:「Chi,你對越南的傳統草藥有興趣嗎?過陣子我有位朋友要來分享。」向她詢問完日期後,才發現彼時我將依約前往遠在南方的西貢(Saigon),心裡十分惋惜。 結束了台灣與中國、中國與越南的話題,不知是誰打開了收音機,剩下的車程,我便浸在了聽不懂的越南話裡,「這樣也好。」心裡想著,如此便能窺窺窗外漸漸長矮的樓房,冒出的一叢兩叢野花灌木,還有一片又一片滿載著纍纍果實的金黃稻田;驀地,我像個小孩子,幾乎要跳起來,以高亢的聲音問道:「L,那是在收割稻米嗎?」只見L好笑的點了點頭。 在溪州並非未曾見過農民駛著像怪物般的收割機,然眼前花花綠綠的二十多人陣仗,此起彼落的一彎一劃,不遠處還有幾隻黃牛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在鄰田啃起新割剩的稻梗;「這是我爸媽的童年呢。」像乘坐著時光機般,感動莫名。 拐過幾個彎,我們抵達了約莫三分大的田地,地勢較高處有一幢褐黃色木構小屋(是主屋,生活一家四口是沒問題的),緊連著一廚一衛浴,屋簷下有一處用石子圍成弧狀的小圃,該是L的半成品,位置妥當,就離廚灶三步遠;若望北看去,立著一傳統涼亭,結構主體是竹,於我是件藝術品。 向晚,我與L送走了年輕的藥師夫婦,因隔日是周一,不僅要開店(藥局),家裡另有兩個小的要照顧;我們便相約周末再見,周間則由我與L開闢菜園;對了!還有照料三隻小狗、幾隻雞、一個魚池。 連著幾日燠熱萬分,使L與我常是工作半個鐘頭(當時正在路邊鏟牛糞做堆肥),便忍不住躲進涼亭躺下,那裏迎風,又掛兩個吊床,地上鋪一竹蓆,可謂為「天堂」;起初不聽信L的話,工作時執意穿著短袖衣褲,任由皮膚曝曬,果然不到一天便要熱暈脫水,這才乖乖套上L借予我的墨綠格紋襯衫(半年後也跟著我回台灣了);而當晚,我們便擬好作戰計畫,以改善這奇差的效率,那便是—日出而作。古人確是言之有理的。 之後,我們的工作時間便由清早開始,太陽升高了些就休息備午飯,摘摘田裡新種的地瓜及黃豆葉子來燙盤小菜,白飯上撒幾顆爆香了的花生,添顆蛋,便是簡單的一餐;午後,趁著L的英語教學時間,還能偷得幾分閒呢;窩在吊床,望著遠遠的天,數著那幾朵雲,也許多了些嗎?而L正在幫村裡的孩子複習幾天前教的那首歌: Rain, rain, go away Come again another day 我總只跟著哼了前面幾句,記不好歌詞。 六月,正值學校長達三個月的暑假。 L說自她來這幫忙後,便自願要替村子裡的小孩上英文課,一天兩小時;「他們是Muong族的小孩。」想起河內的博物館裡介紹著50多個少數民族,但這個村子並不是關在玻璃窗內的陳列物;小女孩們的筆記本上印著金秀賢(韓國明星),學校裡教著Kinh人的語言,而村內一幢幢新建的水泥透天厝好不氣派。「靠近都市的少數民族是最快被Kinh人同化的。」L淡淡的說著;她也是Kinh人,佔了越南86%的人口。 那天傍晚,天空竟滿佈烏雲,就從西南方那片山頭來的,層層疊疊,像要壓破什麼防線般,忽地,便下起豆大的雨滴;我丟下手裡的鏟子,迫不及待的衝進廚房,要與正在準備晚餐的L分享這好消息,「我聞到了,Chi, 雨季終於開始了!」邊說,L正舀了匙鹽進燙過青菜的水裡,「那是營養豐富的湯」她曾這樣說過。 討厭下雨天的我,這一刻是陷入情網般地喜悅的;嘴裡不自覺哼起: Rain, rain, go away Come again another day 「對了,晚點我朋友要來這,你會喜歡他的,他是很有趣的人。」 那個男孩便是喜歡赤著腳踩牛糞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