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夾雜在明暗之間的燈光底下,許多青年,
亦是乘著滑板呼嘯而過,
亦是在街邊順著塗鴉牆拍照,
亦是單純閒聊;
而那一男一女,是楉禹跟簡丞瑋,
直接並肩席地而坐,
在西門町電影公園的柏油路地板上聊天。
『我媽不是不懂我,我也不是不懂她,
只是當爭執一來,我們都無法去懂對方。』
楉禹直直望著前方說著。
『……』
簡丞瑋先是不發一語。
楉禹緩緩的繼續說著。
『我爸過世之後,我媽真的過得很辛苦呢。
辛苦的不只是,
好不容易嫁來台灣,卻失去愛人,一人拉拔我長大;
而是心裡那份酸楚,一直看著我,
想起爸爸抱著小時候的我,
牽著走路搖搖晃晃的我,
那些種種畫面,一直在心裡,
承受這些,才是最辛苦的吧。』
『妳媽媽不是台灣人嗎?』
簡丞瑋問道,一手把玩著放在自己旁邊的滑板。
『不是,她來自沖繩。
原本的她,也是個皮膚黝黑的健康女孩。
喜歡運動,喜歡冒險,但是最愛我爸,
或許,跟我爸在台灣的那段日子,
才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妳覺得,是什麼讓他們相愛?』
氣候已經由秋漸漸轉冬,
簡丞瑋的問題過後,空白安靜的時分,
在這個有點冷凜的空氣中其實顯得倒是自然。
或許這就是認識十多年的交情。
『我爸是個小小的獨立創作歌手,他有理想,覺得台灣其實很多人才,
卻侷限在了當年台灣對藝術的了解缺乏。
他很想讓世界知道,台灣是很有和煦的鋒芒的。
原本因為戒嚴,
他只能做一些抒情小情小愛,或是些活潑勵志民謠。
解嚴後,他瘋狂創作很多屬於他自己意識形態的作品。
因為有朋友介紹,他在當年接到了與一些沖繩三味線一起表演的案子,
也因為如此,在某一晚,
美國村餐廳表演的那晚,我爸第一次看見了坐在台下的媽媽。』
簡丞瑋默默的將頭轉想楉禹,楉禹的眼神閃爍著一點東西,
是光線,
是淚珠,
是回憶的結晶?
『媽媽對爸爸的好奇,是出自對爸爸才華的欣賞;
但是,爸爸的真誠,對待愛情,對待媽媽,對生命的熱愛,
這份真誠,
但是讓媽媽深深愛上他的,或許這些都不是原因。
媽媽也是熱愛生命的人,
媽媽雖然是在沖繩海邊長大的女孩,但是她對藝術有專業的鑑賞能力,
至今,她依然為藝術鑑賞寫文章。
我每次看的,都是翻譯幫她編輯過的文字,
其實真應該學學日文,從媽媽的原文感受那份溫度。
媽媽學中文很不容易,雖然已經說得很好了,
但是,中文字真的很難,也難以讓她將最直接的情感注入。
而爸爸,當然也不是這樣愛上媽媽。
讓他們相愛的原因,是沒有原因的原因吧。』
本來沒什麼表情的楉禹漸漸有了一點微笑。
『妳繞了一大圈說出故事,結果這麼抽象結尾。』
簡丞瑋也笑了。
『以為你會說我在講幹話。』
『這種故事,我不會覺得是幹話,嗯,幹話哪有我多。』
兩人相視一笑。
隨即楉禹收起一點點笑容,繼續說著故事。
『爸爸在我還小的時候,在某次表演結束後,被人刺殺了。』
楉禹開始沒什麼表情,或許吧,
簡丞瑋看著是如此,對於急轉直下的故事情節他並不感到意外。
『那個兇手,在他走出後台時,假裝成是要簽名的歌迷,
一手拿出筆記本,另一隻手拿出的卻不是一隻簽字筆。』
空氣沒有凝結,倆人吐出的氣息,
在溫差之下形成絲絲不明顯的白霧。
『理由是?』簡丞瑋問道,一手不踰矩的拍拍她的背。
『雖然那個時候已經解嚴了,但是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嘛,
你大概也跟我一樣,稍微萌懂的知道,
意識形態的東西,當有人反對,並為之走火入魔,
就有可能做出瘋狂的事。』
楉禹或許有點哽咽,但仍然沒什麼表情,
她繼續說道,彷彿點開了開關,
也彷彿踏踏上了回顧記憶而自我療癒的過程,
她希望將這故事完整的再透過記憶重現。
這是她跟媽媽已經塵封起來的記憶。
『剛開始,我覺得媽媽很堅強,
我當時很小,但我知道我們失去了爸爸,
我哭了好久,但是媽媽鼓勵我,說哭哭爸爸不喜歡。
但是呢,隨著我漸漸長大,當我開始有自己想法,
當我越發覺媽媽對我的期望與我的理想不太一致時,
每一次爭執,我發覺她內心如此脆弱,
我是爸爸跟她之間愛情的證明,
她希望守護好我,害怕我走錯,做錯,
這樣的矛盾,我明明理解,
但依舊解不開一次次的爭執。
我們幾次大吵,再和好,卻再度大吵,
直到今天,
當她哭著說「我不想對不起’你爸爸」,
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承受不住,
也是哭著跑出來的。』
說到這裡,原本盤腿做的楉禹,
慢慢將雙腿拱起,捲曲身軀,將下巴靠在自己雙膝上。
『你哭著跑出來,然後就來到西門啊?』
簡丞瑋覺得是時候稍微緩衝一下氛圍,故意打趣的問。
『我覺得這裡很親切嘛;經常研究塗鴉,也習慣來這裡了。』
楉禹頓了一下,
『媽媽很潮,很喜歡塗鴉,她經常在稿中鑑賞塗鴉藝術。
我還有一張我跟我媽在沖繩塗鴉牆的合照。』
『妳媽,其實也覺得不該封起對妳爸的回憶吧?』
簡丞瑋在這個段落後接續,開始說著這些話。
『她很愛你爸,因為妳是他們相愛的證明,
所以她守護妳,但是,
應該要知道,她是如此的愛妳;
這是一份起於血濃於水的愛,
並非僅止說妳是她親身,也因為妳是她的孩子,
這是心靈層面的血濃於水,她從妳出身,守護妳到今天,
從妳的話,也可以感受出來,
妳每一天,
都感受妳與妳媽之間的聯結,沒有一分減少。』
簡丞瑋再度不失禮貌的拍拍楉禹的背,
問道:
『妳,很想念妳爸爸嗎?』
楉禹落下了一滴淚,即使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很想,雖然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他。
但是跟對於媽媽的聯結感受一樣,沒有一天有減少。』
楉禹再轉頭看了看簡丞瑋。
『小時候,他帶著我,
抱著我,親吻我,
這些事情,我都記得。
感覺真的是你說的,出自心靈層面的血濃與水。』
『你也理解滿快就是了。』
簡丞瑋覺得差不多了,打趣的說道。
『還用你說!』
倆人再度相視一笑。
電影公園的燈已經滅掉,團團集結的青年們也逐漸散去。
『那走吧,回家了。我要回家找我媽。』
楉禹也回饋給簡丞瑋不失禮貌的拍背。
『好噢。掰了。』
他可以感覺到,楉禹期待著去與媽媽,
再次回憶,一同踏上透過回顧,
而療癒自我的過程。
*********************************************
Dancer : Gloria Chiu
Article Writer : Gloria Chiu
Music Info -
Artist : @awich
Song : Jah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