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夢雲潭和小酒到一處樹枝高處,看著劉宅富商依著言無笑所指示,連夜趕工造一壇準備迎接媧皇娘娘的祭台。
小酒在鮫人廟裡果然找到了造廟之初,工匠或主事者留下來的紀錄。在鮫人泥像上刻得密密麻麻,由於泥像外穿著棉布衣,所以從外觀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如果我推測無誤,言無笑在十多年前應該就已死在這小鎮裡了,喔,當時還是個漁村。」小酒丟一顆小石頭,讓底下已經造好的祭壇基台倒垮。
「他明明還活蹦亂跳的。」夢雲潭冷眼看著劉宅中慌張的人們。
「因為那個鮫人,確實存在。言無笑說他吃過鮫人心,應該與這件事有極大關聯。」小酒在樹枝上坐穩了,喝口酒,準備跟夢雲潭說出她在鮫人像身上看見的往事。
一個只靠一條溪水過生活的漁村,日子相當清苦,不過祖先歷代都這樣過活,也沒什麼可抱怨,直到某一天,一名深受重傷的術士帶著一個孩子和一個瓶子逃進這漁村,漁村的平淡終於被打破了。
那名術士雖被村人所救,但仍舊死於傷勢過重,臨死前把瓶子泡進溪水中打破,不知道怎的,竟也把孩子推進水中,孩子還在掙扎,術士就斷氣了。
當時夜深,只有一個老人看見,想救孩子也沒力氣,但就在老人絕望哭喊的時候,那孩子竟然被水波一撥又一撥的推上岸去,老人還看見一條像人一樣大的大魚跳出水面,然後落下水去,看不見了!
一條大魚救了一個孩子。這件事第二天就在漁村裡傳開。
村民想,那條大魚一定是術士帶來的魚精,術士臨死之際把那條魚精放生去了。這說法一出,村民立時分裂成了兩派,一夥人說要保住那條魚精,再建個祠堂,魚精就會保佑全村豐衣足食;另一夥人主張要消滅魚精,認定那是不祥之物,留著反倒害人。
當兩夥人爭論不休之際,那活下來的孩子沒人理會也沒人收容,只得在路上乞討,可小漁村自己都窮,加上溪裡有魚精,沒人敢下水,村人都沒得吃飯了怎還有東西給外來者?
那孩子倒沒給餓死,很多人都看過他到溪邊去,手伸進溪中隨隨便便就撈到好幾條又肥又大的魚,那孩子就在溪邊不遠處烤魚來吃。
許多漁村小孩也學著他,跟著他一起下水,人人滿載而歸;漁夫不下水的那段時日,村子裡沒餓死一個人。
這件事還沒等村人有所反應,一群術士就闖進村裡,先抓了那孩子,接著又下水灑石灑灰,天天在溪邊念咒作法,不讓人下水補魚;最後不行了,才跟沒東西吃餓到極點的村人說,溪裡的魚精作怪,要害人,所以他們才到這裡來追捕魚精。
村人害怕,也把那孩子曾經跟魚精密切往來的事給說出來。沒想到那群術士把那孩子抓了,二話不說先打斷他的椎骨,然後把他裝進籠子泡在水中,村人雖覺得殘忍,但又害怕,竟沒有一個人去救那孩子!
沒多久,那條只現身一次的魚精,在光天化日之下、眾人面前跳出了水面,水波又一撥一撥的抬起那孩子,使他不至於滅頂。
當下震懾了所有人,那條魚精上半身是人,長髮溼濡,下半身有條大魚尾,魚鱗魚鰭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水光出虹,果然是個妖怪!
村人和術士合力將魚精拖出溪水,魚精靠水活動,越到淺灘越無法施力,但魚精的手硬是拖住裝著男孩的水籠不放,水波一晃一盪的,人也不好使力,拉得倍感艱辛,魚精感覺到自己的尾部已經上了陸地,就把手放在胸口摸索幾下,然後將什麼東西往男孩嘴裡塞去;魚精頭髮太長蓋住了動作,因此也沒人看清。
魚精上了岸,在太陽底下痛苦掙扎,幾個術士上前拔取魚精的鱗片,那孩子被魚精拖上岸,自己開了籠子,慢慢爬到魚精身邊,魚精把藏在頭髮中的一塊紅布給了孩子,孩子拿紅布來擦魚精的臉,最後,魚精抵不過日曬拔鱗的痛苦,尖叫了幾聲之後便死去了。
術士離去之後,那孩子也失去蹤影,留下魚精化成灰的屍體,以及一群聽過魚精尖叫而失聰的村人。
魚精的灰被村人封存,在不安之中蓋了簡陋的祠堂祭拜魚精,之後官府來了政令,要填溪造路,村人毫不考慮便贊成了。新修的城道讓小漁村改頭換面,村裡於是重新修建魚精的祠堂,變成現在的鮫人廟。
「我想啊,鮫人最後的尖叫是一句詛咒,所以這鎮上的溼腐之氣才會久久不散;言無笑回來,這鎮上的好日子恐怕過完了吧。」小酒故事說完,酒也喝光了。
「難道言無笑是回來報仇的嗎?」夢雲潭想,人真是太複雜了!看言無笑一路上開開心心的和小酒唱傻歌說瘋話,一點也猜不出他是帶著仇恨的人。
「夢夢,言無笑看得見我們,不只是因為他命危時吃了鮫人心的關係;他原本就有天份,術士稱那叫『仙骨』,據說相當稀有。」
「仙骨?好吃嗎?」
「聽說是將來好成仙啦!當然這都是沒根據的瞎說。就我看,所謂『仙骨』,便跟有人擅長燒菜、有人擅長作畫、有人擅長雕木鑿石一樣,並無特殊之處。夢夢,我想應該不會特別好吃的。」小酒不知道從哪裡又拿出了一壺酒。
「小酒!」夢雲潭一拳把酒壺毆爛。
天剛亮,被悶了一夜沒酒喝的小酒就去叫醒言無笑,想藉他掩護溜去喝酒,可卻沒想到言無笑和浣紗早已不在,小酒趕緊拉了夢雲潭出去找人。
「要回來報仇的人妳還怕他尋短嗎?」這商鎮裡沒有乾淨的水源,夢雲潭身上的水氣蒸散大半而無法補充,正不舒坦,一點也不想再到外頭曬太陽。
「夢夢,別這樣,妳躺回去睡覺不能解決問題的呀!」小酒還是把夢雲潭拉出大街,往鮫人廟的方向去。
不過,還沒離開酒館多遠,路上的景象就不對勁了。
一路過去,原本應該已開始忙碌的街道,今日竟看不到一人在路上行走,太陽曬著,天上沒有一片雲、沒有一陣風,時間不到午,卻炎熱得不可思議,只有附在地上、牆上、屋柱上的水氣稍微溼涼。
出事了?
小酒聞一聞空氣裡的潮腐味,發現夢雲潭昨日散出的水氣已經無法掩蓋這鎮上原本的悶臭,突然驚覺言無笑下手之快,她和夢雲潭原本猜測言無笑至少會等到劉家那座假祭壇建成才下手,沒料到他連等都不想等……
「怎麼辦啊?」小酒抓著夢雲潭:「媧皇娘娘?」
「妳能別亂叫嗎?」夢雲潭甩甩手:「人又不歸我管。」
小酒又抓夢雲潭的手:「這裡面有隻鮫人,還有塊鮫綃,媧皇娘娘不能放爛啊!」
「爛了也不歸我管啊!」
「那我要哭了喔!」
「……算了,我去。」
「夢夢妳最好了!」
於是小酒拉著夢雲潭往鮫人廟的方向去了。
在鮫人廟裡,不意外地見到言無笑,意外的是言無笑竟在砸鮫人像!
「言無笑!你砸它做什麼?」小酒一步便衝上前去拉住言無笑。
「再遲就來不及了!妳沒聞到嗎?整個鎮上都是死魚的腐臭味……」言無笑看小酒來,也不驚訝,滿頭大汗的,顯然一大早就忙得不可開交。
「是腐毒吧!鮫人死後腐敗的氣味,更是腐毒之冠。」夢雲潭冷眼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引我的水氣鎮壓腐毒?」
「當然啊!否則我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言無笑繼續砸石像。
「啊?」小酒矇了:「你想利用夢夢,但是夢夢沒有毒也沒有咒,反而還延緩了腐毒的發作呀!」
「正是!」言無笑頭也不抬:「唉呀!這泥像造得這麼牢做什麼?」
「你才砸那泥像做什麼呢!」小酒撿了一塊碎泥:「這鮫人救過你,你怎好意思砸它?」
聽到這,言無笑停了一下,低聲喃喃:「害死了就是害死了,何苦造這虛像日夜不寧?」說完又繼續砸。
小酒還想說什麼,卻被夢雲潭拉住;言無笑把泥像砸得粉碎才罷手,然後把那些碎末收集起來,才找夢雲潭。
「這鎮上已經沒有乾淨的水了,要往上游取水,憑我是來不及的,妳能幫我取水來嗎?」
「言無笑,你已偷取我的水了,還不足嗎?」夢雲潭皺了眉:「說到底這是你的事,有恩有仇你自去報,拖拉著我和小酒任你擺佈,你當我是術士煉妖盒裡的小妖嗎?」
「不,我知道妳不是妖,我以為妳能懂……」言無笑看了泥末一眼,又將視線放回夢雲潭身上:「這裡的事雖說是人理虧在先,但被困在詛咒裡的不只是人,這樣對妖來說,有好處嗎?」
「你來報仇還煩惱這麼多,有意思嗎?」夢雲潭反問。
言無笑眼睛瞪大了:「誰說我是來報仇的?」
「難不成你還來報恩啊?」小酒眼睛也瞪大了。
「……不是啊!我是回來解決問題的啊!」言無笑一點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