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隔日正午,小酒帶夢雲潭到小鎮那條被填平的溪邊,現在是商鎮主要通道,目前是封閉狀態,沒有平時的人聲鼎沸,小酒叫夢雲潭仔細聽那溪河裡的聲音。
平時路上過客商賈甚多,不容易專心聽取某個聲音,如今平靜,用心聽,仍可聽見原溪流的潺潺水聲,是古河道遺留在地上的痕跡;那細微的水聲之中,久久的,竟可聽見一聲聲尖銳哭喊拔高而起,哀痛刺耳。
「這……是當年鮫人的哭聲!」夢雲潭省悟。
「嗯。」小酒點頭:「這畢竟是夢夢難得忽略的事,我簡單跟妳說。當年鮫人死在午間時辰,臨死前的尖叫就是他下的咒,此後的每日午間,這叫聲就要迴盪一次,這腐毒就一次一次累積下來了,鮫人已死恨長在,一日不消,這妖咒便一日無解。上次我來這鮫人廟的時候發現的!」
「言無笑不知道?」夢雲潭問。
「八成不會不知道的!我也不曉得他要用什麼方法來解咒……」小酒搖頭晃腦想了想:「難道……」
「什麼?」
「以血洗罪!」小酒睜大了眼:「古老的解咒祕法,夢夢妳聽過嗎?在比術家起源更早之前,要解罪惡咒詛,無非流血,否則不能贖罪。活人要說句原諒相對容易,若是死了,咒就解不開,只有血祭才有辦法化解。」
夢雲潭歪著頭望向富商劉家的方向:「莫非言無笑搭壇是為了血祭?」
小酒又拉著夢雲潭匆匆來到富商劉家,一眼望去果真是劉家從小姐到奴婢,清一色未嫁女排列在大廳上,細細的哭聲漸次傳開,言無笑就站在那群少女之前,似乎跟劉家家主討論著什麼。
夢雲潭和小酒也到大廳上,小酒本想過去,但被夢雲潭拉住;看那些少女哭泣,小酒和夢雲潭也覺得答案猜中了七八分。夢雲潭沒什麼感覺,倒是小酒又自己忙活了起來,她想照上次在釀酒沈家那般找出鎮上的地管來問,卻發現這小鎮竟然沒有地管!
當下也來不及細想,小酒只知不能讓言無笑揹上小鎮人們的怨恨,再次發揮了她偷酒喝的滑溜身手,從夢雲潭身邊竄到言無笑那兒去。
「言無笑!住手!這些人會恨你的!」小酒在言無笑耳邊大吼。
言無笑整臉五官都扭成一團了。
「仙人,您不滿意是嗎?」劉家家主拉起袖子擦擦汗:「那我從各家去徵選適合的女孩,您再等等……」
「不,劉老,您才住手!我沒有說要燒人作祭!」言無笑喊得幾乎比小酒大聲。
小酒和劉老都愣了小酒皺眉看向夢雲潭;夢雲潭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私下和言無笑說過任何解咒之事。
「這……仙人的意思是?」劉老的汗擦了又擦。
「去從鎮上僅剩的家禽、牲口中,挑出沒有殘缺、疾病、雜斑的,全都帶到這祭壇上來。」言無笑總算有機會開口,說出自己的本意。
在場圍觀的眾人一聽不是要燒人,便一一散場離去;原本列隊要讓言無笑挑選的女子這才破涕為笑。言無笑沒得閒,忙向劉老盤問是誰告訴眾人說要燒人祭神。
小酒原本追著那些出去的人,又轉回頭,拉著浣紗一起出去。
「小酒!去哪?」夢雲潭叫著。
「夢夢,妳幫著言無笑,我和浣紗去盯住那些人,我覺得太奇怪!」小酒頭也不回,就只丟下這句話。
都到這地步,夢雲潭知道叫小酒也是白叫了,懶懶的看向連問個話都似乎陷入困境的言無笑,才發現小酒根本不是怕沒酒伴,這酒罐管人事還竟然管出興趣來了,而且一點也沒經過她同意就要把她拖下水!
她竟然現在才發現!
夢雲潭瞇了下眼,右腳在地上一踱,劉家宅院裡所有陶製的、瓷製的、木料石料較薄的東西,全都一瞬崩碎,爆裂之聲讓一屋子女眷嚇得尖叫連連。
言無笑雖不知夢雲潭的心思,卻利用了這勢頭,隨意穿鑿附會些什麼,逼問出鎮上打算燒人作祭的原因。
劉家義務照養一個當年聽見鮫人尖叫而未死的老婦人,現在雖然雙耳失聰,但因為經歷過大劫大難,在鎮上頗有人望;老人沒死,據她說是因為她當年盡心款待那群術士,也向術士學了點見識,她受難時術士曾經給她一道符咒讓她吃,才得以活命;殺人獻祭這說法,便是出自這名老婦口中。
言無笑沒見著那老人,他忙著澄清獻祭的誤會。
「小酒,妳在看什麼?」浣紗跟著小酒挨家挨戶巡視著,只看見小酒著急,自己卻不知其所以然。
「浣紗,我猜得果然沒錯!那些人離開劉家時的表情太奇怪,果然是回來做這種事了!」小酒臉色憤然,指著一戶養雞養鴨的人家。
浣紗看著每戶人家抓著自己養的家禽牲畜,往牠們身上塗抹什麼,連剪子都拿出來了,不明白那些人在幹什麼。
「言無笑不是說要沒有殘缺、疾病、雜斑的家禽牲畜不是嗎?這些人捨不得自己的家產,回來動手腳了!」小酒指著一群羽毛被拔得半禿的雞說。
「……所以我才跟阿笑說人類不可信任啊!」浣紗扭著自己的手指。
「言無笑把贖罪祭用的人血換成了家禽家畜的血,為什麼?」小酒也沒辦法阻止那些人,只好轉回去把事情說給言無笑知道,順口問浣紗言無笑改換牲品的用意。
「小酒,贖罪祭本來就不殺人,祭典用的血,真講究起來要用公牛、公羊,沒牛羊的人家則用禽類,這是前幾年隨著阿笑到處考究古籍學來的,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演變成要用人牲作祭,阿笑說過他想改正這種惡習呢!」
「嗯,夢夢以前住湖裡的時候,也經常被獻祭而死的屍體騷擾,討厭得要命。呵呵,剛才在劉家,看起來是連人都願意犧牲的樣子,現在把人換成了禽畜,倒是不願意了啊!」
「真不懂為什麼!我也不喜歡人,可是阿笑偏偏就喜歡插手管人事。」浣紗把嘴嘟了起來。
「他了解人嗎?剛才連人都肯犧牲,因為那些女眷都是劉家的,其他人看熱鬧就行了,但現在言無笑把牲品換成了每戶人家的家產之一,哪怕只是一點皮毛,想想,還有誰願意呢?浣浣妳不懂人,人心險惡啊!」
「小酒,阿笑很善良。」浣紗眉頭皺了。
「向言無笑那樣的例外是有,極少極少,浣浣妳遇到好人了啊!」小酒發出一聲淺嘆。
「小酒,妳也遇過,對不對?」
入夜,言無笑在劉家大廳踱來踱去,想著要怎麼收拾殘局才好。分明每家每戶都養著牲口,這裡也不是偏僻地方,沒道理把牲口養得病殘耗弱,可現在正是緊急關頭,送來的所謂「沒有殘疾雜斑」的雞鴨,竟然一隻隻乾瘦落毛,他從劉家找出來的明明不是這樣子,而且還不到十隻!
夢雲潭心裡不愉快,正像當初浣紗在劉家吃東西一樣,吃著劉家擺滿桌要伺候言無笑的瓜果糕點,完全不理會現場慘況。
直到小酒回來,告訴言無笑這場鎮上的陰謀,言無笑才總算理出了點頭緒。